公路文:网络文学中的旅行书写与地理想象
摘要
公路文是网络文学中叙述人物旅行经历的题材类型。这类小说以公路旅行为背景,部分承继了公路电影与旅行文学的叙事要素,并且在网络文学的传播过程中,逐渐围绕人物塑造、性别视角与空间循环叙事形成了颇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的叙事模式。它通过编造一系列指向“逆城市”地理景观的虚构故事,讲述了个体灵魂如何在旅途中与未受破坏的自然世界实现达成和谐统一的关系,为个体塑造了在不同情境下想象应对“城市病”的同质化方案。即便公路文拓展了网络文学的地理想象边界,同时以虚构浪漫叙事的方式回应了个体的现代性精神危机,但因叙事焦点始终锁定在情感与性的主题上,小说中出现的各类地理景观总是沦为了服务构建情感故事的背景,公路题材本可能蕴含的政治、社会、历史等议题因之被悉数简化和遮蔽,公路文用文学想象回应现代性困境的想象力和批判性难免流于表面,由此暴露出网络文学的题材子类型与主流叙事模式之间的深刻矛盾。
关键词
公路文;旅行书写;地理景观想象;网络文学子类型;女性向
公路文又称“公路小说”,在网络文学中是“以公路旅行为背景”展开叙事线索的一类小说,这类小说专注描写“主人公在旅途中经历的冒险、探索和自我发现”,写“主角在某段旅途中所遇到的人、事、物”。由于“公路旅行的设置为故事提供了动态的环境”,通过讲述主人公在旅行中的经历和观察,在不断变换的陌生场景中叙写人物面对的种种挑战,公路文不仅传递了一系列指向自然风光、乡野风土、异域景观的想象,更试图“以路途为载体反映人生观、现实观”{1}。
公路文可算作专注于旅行主题的网络“女性向”小说的子类型。“公路”所指涉的旅行主题,在与“女性向”小说叙事互动的过程中,不仅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叙事结构,而且表露出明确的批判意味与文化诉求,这类小说还时常徘徊于上述两种叙事主题之间。也就是说,“公路”旅行文学所常见的关于荒野地带、原生地貌、自然旷野的原始景观书写,与“女性向”小说所关注的个体情感关系叙事,必须在小说情节的推进过程中予以适当的“调和”。比较常见的一类模式是,小说在描摹完“公路”的地理景观之后,终究会回归到对于人物“情感线”的讲述。
如果说便捷的现代交通使人们离开熟悉的生活进入“风景”成为可能,那么借用“公路”一词来施展荒野景观想象的公路文,则教会人们如何通过网络文学去“观看”公路延伸所至的“远方”。本文拟通过对公路文类型叙事的结构分析,揭示这类小说在对公路旅行叙事与“女性向”情感叙事加以调和的过程中,所暴露出的地理景观书写与情感书写的诸多不协调之处,从中反映出网络文学题材子类型同叙事主流之间的矛盾。
一、“她”在路上:网络文学中的公路题材
“公路文”的命名源于类型电影中的“公路电影”,这类小说在主题上又明确从属于“旅行文学”一脉,可它们完全不是同题材电影或经典文学在网络文学中的倒影。如果将之放置在网络文学的类型标签体系中加以审视,“公路”一词更像是“女性向”小说当中以叙事时空和情节为判断依据的“子类”标签[1]。围绕“旅行”这一共同主题,公路小说部分地从电影和经典文学中汲取了构造旅行叙事的要素,却又在地理空间与叙事主题上对过往旅行叙事做了调整和拓展。
公路文与公路电影都以“公路”为类型指示词,二者的最大共性在于叙事的空间载体都是“公路”,其前提均为发达便捷的现代交通基础设施,同时还共享着一些相近的叙事要素。例如,从叙事主题而言,公路电影和公路文都试图通过叙述“拓疆行为”来“获得自我认知”[2](P399-400),所以这一主题中的旅程通常既是一种文化批判,同时也是对社会和自我的探索”[3](P7)。公路小说还部分吸收了国产公路电影以空间来“解救”亲密关系的旅途叙事模式[4],擅长借助自然地理景观塑造出让亲密情感关系得以发生的“封闭环境”{2}。但公路文又确实不是同主题电影在网络文学中的跨媒介转写,因为网络文学从地理层面极大地拓展了“公路”概念的所指。尽管传统公路电影所常见的“荒芜之漠”“隐匿之森”或“辽阔之原”等地理空间[5](P97-98),仍频繁出现在网络公路小说的地理设定中,然而,正如一些国产公路电影将故事放置在“陌生化”的异域他乡(如《人在囧途》系列)[6](P20),网络文学也把各类在亚马逊丛林、印度次大陆或欧洲诸国发生的离奇冒险,甚至包括了一切在自然世界乃至“异世界”场景中发生的旅行故事{3},都泛泛描述为“公路文”或“公路小说”。地理书写在网络文学中的边界拓展本身就是旅行叙事自我更新的写照。
公路文同时从旅行文学传统中汲取了借助“他者眼光与陌生现实遭遇”来构筑主体自我认知的现代性书写经验[7](P115)。公路文在文学叙事的谱系中完全可看作旅行文学的延伸,因为公路文也“以题材作为界定的依据”,其内容就是“描写旅行生活题材的文学”,非常接近于旅行文学中“浪漫而说教的虚构故事”的一派[8](P137),其中包含了许多“对异域地理空间的想象与论述”[9](P206),也更贴近带有个人主观色彩的浪漫叙述。
公路小说延续了旅行文学“透过他者与异域表达自我、发现自我并建构自我身份属性”的文学特质,典型体现了旅行文学兼具休闲通俗与严肃深刻的特点[9](P207-209)。在此基础上,公路小说试图将“对自我的认知和对于他者的接触和移动”的经典旅行叙事主题[10],同突破日常时间的“另类时间体验”结合在一起[11](P213),在强调旅行与日常之反差的同时,把公路旅行描绘成一类通过“自我与他者的接触”引向“文化的自我意识”的时空[12](P5)。借助旅行所必不可少的“自我”和“他者”的接触与协调,公路小说承袭了现代旅行文学推动认知转型与自我探究的文化功能[13](P87),造就了具有现代性反思意味的“自我了解”——即列维-斯特劳斯所说的现代意义上的旅行,就是要“在这面新发现的镜子上面思考自己那不易辨识的影像”[14](P420)。
但是,公路文始终是归属于网络“女性向”文学的一种子类型,所以当数量繁多的小说创作在对“女性旅行”以及女性如何想象旅行等主题作出清晰的文本展演时,却只是更强烈地反映出,网络小说在多个方面使用了有别于经典旅行叙事的态度来处理与性别相关的议题。即便公路文同样强调,女性旅行者有可能突破社会秩序的限制边界并通过旅行来实现自我,但这些网络小说又明显不同于西方经典女性公路文学所宣扬的“摆脱男权空间束缚,在流动空间中建立女性联盟”的主题[15](P81),而更强调专注女性个体的自我言说与表达,是一类具有个人主义色彩的虚构文本。如果我们把公路文同样看作一批“从女性视角改写男性汽车旅行和公路文学写作”的创作,也认可这些小说在象征界层面实现了“介入性别空间话语建构”的叙事意图[15](P86),但又必须承认,许多公路小说充其量不过是为“旅行”构筑了不同版本的罗曼蒂克幻想,在小说中引入“公路旅行”所常见的荒原异域景观,目的也只是为了更好地营造出符合此情此景的浪漫想象。这也决定了公路题材所必不可少的自然地理景观,在小说中被注入了许多服务于情感逻辑表达的结构化特征及意识形态隐喻,而这种隐喻的编码方式显然是富于“女性向”趣味的。
或许是因为在“有性别的”网络文学生产场域中[16](P117),公路文终究是“以满足女性的欲望和意志为目的”且“用女性自身话语进行创作”的产物{4},因而必须在叙事模式和价值取向上尽可能地迎合“女性向”书写的诸种要求。作为题材的“公路”就像支流一般,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汇入“女性向”文学叙事的主流之中,情感故事自始至终占据这批小说关注的核心{5},甚至可以将绝大部分小说看作包含了“公路”元素的“泛言情叙事”[17](P198-199)。从这个角度出发,便能看到公路文在叙事意图、形式、态度等多个方面与前述各类经典旅行叙事的根本差异。在网络“女频”文学体系中登场的公路文,似乎“卸下”了经典公路电影逃离主流价值地带的逆反色彩[18](P115),却极力放大了“女性旅行”叙事中将旅途视作“暂时性逃离”的环形模式[19](P140),由此试图将网络文学强烈的情感诉求,铺设进象征着“陌生”和“危险”的自然地理景观之中。
二、地理和性:旅行叙事中的性态书写
公路文力图糅合自然景观书写同“女性向”写作所关注的个体情感欲望叙事,其结果就是,旅行叙事中具有自然特色或异域风情的地理景观,差不多就是W.J.T.米切尔所谓的“作为一个形象、形式或者叙述行为出现的背景”[20](P1),并且与“地理”相关的一切讲述,最终无一例外都被扭转为用来构建性态话语的道具乃至背景。
此处使用的“性态”概念来自福柯,指的是把“性”视作其特定对象的某种历史性机制。福柯也是最早将“性态”与文学联系起来的人,他在《性史》第一卷中援引D·H·劳伦斯的小说来指明,在当下“权力所组织起来的性态机制中”,出现了“只能通过性来理解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份/认同”的“奇怪想法”[21](P146)。之后南希·阿姆斯特朗在《欲望与家庭小说:小说的政治史》里使用这一概念时指出,“将两性关系的语言抽离于政治语言之外”是现代小说诞生时刻的重要事件,现代小说所创造的“以个体(往往是女性)的核心思想品质来表现其价值”的新型话语方式,不仅植根于现代以来对女性性态的重新定义,“将所有社会差异附属于性别的差异”,是为了更好地在小说叙事中塑造新的社会秩序观念{6}。
公路文对文学类型题材的调和,使之极典型地承袭了现代小说史上通过性态书写重构秩序观念的写作传统。它们大体上都是聚焦于冒险奇遇和自我救赎主题的浪漫故事,关于性和情感的书写始终占据小说叙事核心,然而,在网络文学的类型化文本生产格局下,性态话语的文学表达注定要通过大量雷同的叙事符号和相似的文本编码才能实现。对公路文而言,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人物的设定模式、性别视角的渗入以及空间循环的叙事结构。
(一)人物:重塑人地联结的所指
公路文中雷同叙事编码首先作用于小说人物的塑造。具体表现在,公路文十分擅长构筑一种关乎角色身份与地理景观的“人地联结”。也就是说,在野外各类原始景观场景里出现的某些人物角色,往往被描述为特定地理区域所指涉或隐喻的“文化精神”的承载者。
这种身负“人地联结”指向的角色通常是小说里的男性人物。比如,在近年颇受关注的公路文《赤道热吻北极》里,小说将男女主人公的异域相逢设置在南美原住民生活的雨林,男主人公裴祉则被设定为叠加多重文化身份的“自然之子”,他在血缘上是南美原住民的后裔,又是深度参与雨林土著文化保护的人类学家,同时还是极地冰川的保护者。主人公的情感拉锯也被小说有意阐述为“自然”和“文明”的冲突,两性情感关系的达成与和解则被表述为“自然”向“文明”的折服,最终男主人公因为爱情的原因,“以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式,重新回到文明世界”[22]。极负盛誉的公路文《他知道风从哪个地方来》的男主人公彭野是可可西里保护区巡查队的成员,小说多次描写他“张开五指去探风”的细节,试图将这位身负动物保护责任的男性塑造成同“自然界”存在深刻共鸣的形象[23]。
原始地理景观所代表的精神向度不限于“自然”与“文明”的对立,有时小说还试图为这些地理场景赋予更多的价值指向。野生动物保护主题是最突出的一种,一批以可可西里无人区为背景的小说均参考了电影《可可西里》来铺设男性角色的职业身份[23][24]。另一种公路文男主人公的常见身份是卧底,这一身份在叙事中必须经历从正邪莫辨到真相大白的戏剧性反转。如异国冒险小说《一生一世,黑白影画》的男主人公程牧云表面上是跨国黑帮团伙的首脑,实则是配合清洗跨国走私案件的警方行动组成员[25];以野外文物保护为主题的小说《陷地之城》,男主人公看似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民间考古队队长,其真实身份是潜伏进盗墓团伙中的警官,承担着保护野外遗址的文化责任[26];《我来自东》的男主人公乐渊曾是边防部队军人,为了给战友复仇而选择成为非法采矿集团中的警方卧底[27]。上述各种公路文中出现的男性人物,若不是化身为地区正义的维护者,至少也是某种地区价值的“守护者”,不论他们守护的是当地的野生动物还是地下文物,公路小说都颇为刻意地在野外世界里挖掘人物形象塑造的正面价值指向。女性主人公因此得以在“公路”的行旅过程中,更深刻地理解人们选择置身自然荒野世界中的各种意义。
当“人地联结”的描述完全寄托于具体人物形象的塑造,“公路”场景就难免与性态书写的视角结合起来。大多数情况下,公路文里的性态书写未能脱离浪漫传奇式的想象方式,它们习惯性地用浪漫化“他者”的方式来实现“自我”困境的解决,也就是“一方面紧紧依恋着他人并把他人理想化,而另一方面又投射出未来发展的道路”[28]。因此,公路文在阅读上带来的效果是女性读者往往用观看男性角色的眼光,在文本中“俯瞰”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其中毫无疑问存在着鲜明的性别视角,但小说由此呈现的效果,却是让地理和性的主题在公路文中以极为扭捏的方式被刻意绑定在一起。
(二)性别:身份与秩序的复归
旅行叙事中的地理描写历来充满性别层面的隐喻。苏珊·巴斯内特曾特为点明,当19世纪男性作家在旅行叙述中“公然地性化了全球多个地区”时,带有性别意味的写作风格却不是同时期女性作家的特点[29](P259)。网络文学中的女性作者则开始涉足性别与地理的主题。同“勾画出象征着男性的绝对权力和性别欲望的地理图景”[18](P116)、“高度性别化”[2](P400)的公路电影一样,这批小说在描写地理景观时充满了性别隐喻色彩,而这种带有性别隐喻的叙事,又服务于小说来构造性态机制背后的权力关系和秩序观念。
最明显的证据是,公路小说中普遍存在着与性别相关的雷同叙事结构,即“公路”始终是带有强烈男性性别特征的地理空间,小说中的女性角色总不过是“公路”世界的“闯入者”。这样一个陌生的“公路”空间对女性“闯入者”而言充满了不确定性,即便这些地方包含了一种“自由、奔放意味的空间美学”[30],但它们终究远离人们所熟悉的文明世界。于是,逃离与自由、危险与保护作为常见的背反主题在公路小说里频繁出现。
问题在于,如前所述,公路小说总是习惯性地将地理精神的担纲者放置在男性角色身上,男性既是小说中传递“人地情结”的载体,也是女性作者和读者向这片地理区域投射欲望想象的具体对象。这种叙事结构锚定了地理场景在小说中的功能定位,它们既是充满陌生感和猎奇色彩的叙事场景,也是最适宜充当文学消费的想象投射物,但更重要的是,在“危险的野外”与制造安全感的男性气质之间,小说极尽所能地塑造令人心动的反差。
还有一部分公路小说在开篇部分就将女性角色安排在“公路”景观之中,却同样体现着相似的性别隐喻结构。因为这些女性通常不是“公路”世界的原住民,她们滞留于“文明边缘”地带总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如《星辉落进风沙里》的曲一弦,经历了密友在可可西里失踪的惨痛遭遇,主动选择“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以至于“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31]。《屠路》的女主人公蒋逊曾是知名的女越野车手,因交通事故导致男友重伤而决意回到家乡成为黑车司机,却由此开启了与男主人公相逢并前往藏区流浪的故事。这两个故事看起来颠倒了“公路=男性”的常见结构,但两部小说同样将男主人公的到来作为牵引女性脱离“公路”世界的机遇和起点。有趣的是,正是在公路旅行及流浪的过程中,女性角色也都实现了某种朝向主流女性形象的性别“复归”。如《屠路》就描述了男主人公贺川在流离失所旅行途中重新发现了蒋逊身上的“女性美”:“比任何女人都要女人。但她开赛车、打人、挥舞火棍,喊他闪边儿,像个流氓。”[32]
与公路电影中女性通常只是“推动或见证男性角色的个人成长”不同,公路文会将人物成长的情节主要放置在女性身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公路文就彻底颠覆了过往旅行叙事中的性别结构,与旅行相关的各种要素如流动性、冒险性和自由身份等,在公路文中很大程度上仍旧是“男性的专属”[33](P97)。如前所述,公路文见证了女性得以脱离“中性”职业身份、向传统性别角色回归的全过程——因为公路旅行是危险的,这里是更适合男性的所在,所以女性在路途中总是需要被男性救助,最终她们的性别身份也要经由男性的“观看”才能得到证实。公路文中所描述的“性别复归”的段落,不过是重复了“女性拯救”的老套性别叙事,因而公路文又一次在事实上成为了用地理景观映照性态书写的载体,女性的“自我”身份总是基于性的差异化描述得到确认,从而这些小说也都热衷于在感情线展开的过程中完成对性别身份的再定义。
一言以蔽之,公路文中的人物始终是“一个现代的、性别化的主体”,所以是性态话语而非其他东西(包括地理场景)“决定了人们如何理解自身和在他这身上欲望什么”[34]。一大批小说有意把作为欲望客体的男性角色定义为地理精神的象征,“公路”场景便自始至终充满男性化的性别隐喻。从叙事层面来看,非但女性在陌生世界里的确定感和安全感几乎完全来自男性,更重要的是,与这类男性搭建亲密关系,就势必要认同这片土地的风俗、伦理、文化乃至所有价值观念。借用某部公路小说的说法,女性在这类旅途故事中需要经历的,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融入他的生活环境”[25]。
所以,“地理”主题在这些故事里永远屈从并附属于“性”的主题,公路小说所包含的性别隐喻模式是恒定的。男性角色始终是引导女性角色走向性别身份认同的主要原因——既要从“公路”所指涉的蛮荒世界返回到文明的现代生活,也要从“公路”的性别混沌状态回归到性别身份的秩序中去。
(三)行动:城市与野外的空间循环
旅行是关乎空间位移的过程,公路文完成了人物从城市到荒野地带最后回归城市的循环位移[35](P26)。公路小说主人公几乎都原住城市,因种种原因必须进入“公路”所指涉的野外荒原地带,最终又将从这个世界离开并回到熟悉的城市中去。这是为了将城市文明中形成的价值观放置在另一空间语境中进行审视,从而激发出“我该如何生活”的思考[13](P87)。正如谢阁兰所言,旅行中所目睹的超越自身经验的“异域情调”,本质上是“一个强大的个体在面对客体时所感受到的距离和体验到的新鲜生动的冲动”[36](P71)。与公路电影所处理的是中国城市化和现代化问题一样,公路文同样借助了逆城市的地理景观,基于自身与所到之处在“社会和文化之间的复杂的比较参照”[7](P115),在文学中搭建了思考边疆地带与现代城市之关系的问题框架。
寄托于“边地”“荒野”和旅行来传达“对信仰救赎的追求或对精神行旅的遐想”,本不是公路文的发明,而在陌生地理情境中讲述涉及性和情感的离奇故事,是许多现代文学作品早已描绘过的主题[37](P11)。例如刘呐鸥的《风景》就讲述了不相识的男女在火车旅途中的艳遇故事,小说同样将作为“城市的附庸”的自然景观处理为描写情欲故事的场景[38](P71),表达的也是关乎“性和地理”的主题。但在公路小说中,“公路”所覆盖的地理场景更像是主人公逃脱“日常”生活之后踏入的一个在旅途中洗涤心灵的地方。这种地理场景的文化与象征意义,则是被小说叙事有意塑造出来的结果。
几乎所有公路小说都起始于对现实城市生活的不满,职场倦怠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情绪。公路小说《雾向西行》的女主人公李楠星在从事记者职业多年后,发现“为了去迎合资本的流量而妥协”的职业现实与她“想成为记者的初心”相去甚远,失业后便想要去西北寻找自由,也因此在旅途中与旧日伴侣陈江洲重逢[39]。在包含了“公路”元素的“先婚后爱”主题小说《慢火炖离婚》中,女主人公苏酥因职业激情退却选择“索性辞职做个背包客”,男女主人公时隔三年旅途重逢时,男主人公江以北已经成为“这三年差不多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的旅行博主[40]。这些公路文都把生活困境的解决放置在对“他者”的想象上。以《慢火炖离婚》为例,在旅途开始时尚不知道之后“是回到怪相丛生的职场继续鬼打墙,还是回到小城里结婚生子”的苏酥,却可以在旅途中寻找到“另一半”,随即实现人生问题的解决。这也是许多公路文的叙事模式,在令人耳目一新的旅行景观背后,总是埋伏着相当老套的“女性向”浪漫故事模板。
“公路”进而被确立为与个体情感乃至人生意义诉求相关的地理指向。例如在小说《我来自东》里,主人公因为父亲的突然去世而决心开启一趟旅行,女主人公琮玉试图解开父亲意外死亡的秘密,选择来到边境省份寻找父亲的生前战友[27]。在近期反响较大的公路文《除夕夜,暴雪天》中,女主人公曾不野选择在除夕夜独自出行,是为了完成已故父亲未尽的遗愿,竟也没想到会在这次旅途中得到彻底的精神疗愈[41]。这些例子中,“公路”勾勒出了亲属感情在地理空间中的延长线,同时把“公路”所代表的各种原生地貌,描述为个人自我放弃的终极场所。这样的开场决定了之后的情节都将围绕人物如何绝处逢生而展开,“公路”场景在小说中的意义是固定的,这里就被塑造为远离人类文明的“终极”之地,是一个近乎彻底背离人类社会的空间。这一系列设定的潜台词是:“日常”已不再能为个体提供情感和意义的寄托,所以旅行总是始于从“日常”逃离的“出走”,背后反映的正是对现代城市生活的普遍失意和失落情绪。
不管怎样,被公路小说叙事所覆盖的这段旅程,永远只是人生中的一段有限经历,公路文却为脱离日常的旅行灌注了想象人生可能性的承诺。当然,“旅行”与“日常”的冲突终究不可避免,经典公路小说《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对这一问题作了极富意味的处理。这个故事同样始于主人公的职业困境,然而,不论是女主人公程迦的摄影事业,还是其家庭与感情生活,所有这些个体困境终将因为一次前往可可西里的旅行并偶遇一位男性而得到改变。但小说却选择以“彭野在可可西里,程迦到处跑,时不时看他”的状态作为结局。这是因为,哪怕整个故事在事实上就是表现“彭野拉了她一把”的“女性拯救”叙事,但作者仍希望把女主人公塑造成“不靠任何人,而是靠自己成功地破茧蜕变”的“真正有‘坚韧’品质的女人”[23]。这个设定揭示了“公路”叙事的某种本质:女性旅行者在“公路”世界中与男性相遇,或许是为了得到某种“拯救”,最终选择离开则是为了更好地回归“自我”。
从小说所描述的主要行动轨迹来看,“公路”故事就围绕着人物从城市走向野外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迁徙展开。每个人从城市逃离、选择来到野外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在相似的行动轨迹之下,小说的意义模式却很雷同。人们逃离城市日常或许各有苦衷,但他们终将在小说写就的“公路”经验中遇到改变一生命运的人,也会从中获得关于自我存在意义的全新认知。然而,经过“公路”改造的人最终还是要回到城市、回归“日常”。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公路小说里的旅行叙述始终有所侧重。小说几乎完全聚焦于构造以性态话语为核心的私人情感书写,却因此舍弃了“公路”题材所可能覆盖的更多宏观议题。我们看到,通过想象身份及背景差异巨大的个体如何在旅途中达成情感与性的“契约”,小说试图将地理景观所指涉的诸多政治、社会和历史的矛盾,重新定义为性和情感层面的新议题。公路文的叙事就需要围绕在旅行途中被重新定义的性和情感的议题展开。
三、文明背面:原始地理景观的想象机制
地理主题在公路文中始终很重要。尽管前文详述了公路文如何让地理书写屈从于性态表达,可只要考虑到,很少有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会包含如此多样的景观书写,那么公路文无疑就最典型体现了网络文学如何“切入”地理景观书写的诸多问题,因而也是最适合用地理批评方法去讨论的网络文学子类型。小说中的地理景观历来被指认为“一个由人创造或改造的空间的综合体”,是文学记叙人类活动的存在基础和背景[42](P18),也是“叙事主体思想意识、特定社会语境和历史文化内涵的载体”,因而不论看起来多么荒芜或渺无人烟,任何地理景观始终都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社会关系、文化形塑和历史建构特点的一种表征”[43](P122、130)。
基于这一视角,回看公路文中出现的各类差异巨大的地理景观,不难发现,公路文中涉及地理场景的想象与书写,或许展现了网络小说回应现代性问题的一种特定取向。堪称典范的“公路”地理场景大多处在“内与外、我者与他者的接壤或分野区域”的“边地”{7},包括荒原、无人区、极地、戈壁和原始森林等地形地貌在内的荒野区域,实则高度契合“没有被人类干扰过的原生态景观”的地理想象[11](P267)。正如公路电影曾一度作为加速城市化进程中“以远离城市的地理景观展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人性深处的普遍情绪、不同社会阶层生存状态的一种艺术形式”[44](P33),在网络文学中发展出来的公路文,同样强调用“逆城市”的原始地理景观作为协调个人文化诉求的叙事基础。即便这些或明确或模糊的地理空间在小说中不过是“人为生产(或再生产)出来的‘真实’”和带有强烈主观想象色彩的模拟环境[45](P18),但公路文正是借用了这重与读者日常经验存在剧烈反差的地理想象,重构了自我与环境、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模式:小说用旅行构筑起任“自我与他者发生碰撞的空间,在差异中营造出最能反映现代性思想特征的文化异质意识[29](P98),以此作为“唤醒”个体自我意识的叙事基底。
如是,我们便很难基于单一视角去评价网络文学的这种应对现代性问题的方法。积极地看,公路文确实拓宽了网络文学能够处理的地域边界,将地方书写、边疆民族叙事以及异国他乡的地理坐标,全部纳入到由互联网技术基座搭建起来的巨型汉语文学场域。曾有网友总结公路小说中常见的地理区域,不难发现,除了大西北、内蒙古、湘西、西藏及川西等常见于公路文的国内地理区域,还存在着大量“异国公路文”,它们几乎覆盖了现在已知的各个大陆和各种文明[46]。
然而,公路文施展野外和他者想象的消极面同样明显。地理意义上的“风景”通常指示着特定的观看方式,一切文学中的风景叙述总是“在特定文化意识形态取景框中”被“截取”出来的[47](P243),因此,所谓“行为主体与空间场域之间的交互斗争与彼此形塑”的文化权力关系,在网络小说的地理场景描写中始终存在[48](P201)。问题在于,公路文对他者生存空间的描述,特别是从中流露出的“观看他者”的方式,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萨义德的东方主义批评。造成这种问题的原因或许仍旧在于,公路题材似乎很难逾越“女性向”网络小说所划定的主流叙事模式及叙事主题。一旦把叙事焦点完全放置在讲述情感和性的主题,固然可以有效塑造出符合读者期待的合格现代情感主体及欲望主体,但这样做的代价势必是放弃从地理层面对“公路”主题作更深入的探索,从而任由地理景观的描述停留于过分单薄和过于简单的想象之上。
从公路文可能激发的想象效果来看,上述两种积极和消极的方面同时存在,但恐怕任何一面都不是公路文在创作、流通和阅读场域中有意造成的结果。换句话说,这类小说“志不在此”,而它们所怀揣的文化意图也不甚复杂。值得注意的反而是这样一个事实,公路文习惯于取径文学史上早已存在过的经典想象机制,作为支撑原始地理景观书写的思想内涵,也就是在近乎全无新意的“轨道”上,徒劳地寻求着现代性困境的想象性解决。
一方面,公路文所描绘的各类“逆城市”的地理景观,很容易让人联想起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在高山中寻求神性,在石头中寻求道法”的思想传统,描写“公路”差不多相当于一趟“走进自然而最终折回城市的旅行”[49](P35)。与浪漫主义文学的主张相似,公路文同样将各种形态的“野生的、未被开垦、未被非自然的力量和社会影响的地方”视作“异化劳动的隐藏之所”[50](P274-279)。相关描述在公路小说中显得极其平常。比如把地点设置在西宁的小说《雾向西行》,文中直白写道,“这里的任何天气都比上海的新鲜,比上海的自由”,因为这个地方“不必为了生存而困在那个纸醉金迷的大都市,与人心叵测的人打交道”。公路小说的主人公秉持“回归自然”的态度,仅仅为了从令人挫败的城市生活中逃离,而来到“异乡”和“远方”,也不过是寄托于从城市文明的“背面”来寻求解决个体困境的方案,因而公路小说很可能借用了浪漫主义对“工业市场社会”的文化回应姿态,并试图在大众文艺的场域中激起新的浪漫主义余波[50](P274-279),可与此同时,公路小说却绝无可能意识到,在逃离城市以寻求“自我”的个人主义方案背后,总是徘徊着“自然、空间和不平衡发展问题”的阴影,自然也就不可能认识到,一切为当下所欲求的“自然”概念及其地理想象,本身就是工业文明对之加以塑造和重构的结果[49](P9、13)。
另一方面,旅行文学总是将自我关注置于叙事的中心位置[29](P32),于是公路小说中出现的一切地理空间也要为“表征着行为主体的伦理身份”服务[48](P201)。它们始终是用原始景观想象来深刻透视现代“内面自我”的文本。公路文一再向读者传递的“信念”是,叙事的中心人物可以在“公路”旅途中加深自我认识并实现人生意义的解答,因而这类小说确实探及了人物的某种“孤独的内心状态”。叙事起始于孤独现代个体对生活状态的深刻反思,人们之所以选择从“文明世界”里“出走”,并试图拥抱荒野一般的自然地理景观,无非是这种自我反思之后的行动结果——这重想象得以成立的前提就是柄谷行人所揭示的现代“知觉的形态”的改变,公路小说直白讲述着“自我”与“风景”相逢后的经历,不管“公路”的地理景观如何被表述,小说叙述焦点仍旧是“先于表象而存在”的“自我”[51](P87)。可以这么说,位于小说叙事中心的是一个觉察到“自我”已经发生异化的人,但这样一种能够对现代生活感到厌倦的自我反思精神,本身就是富于现代性特征的个体经验。
此处所揭示的关乎地理场景的想象机制正与中国近几十年来高速城市化的进程互为表里。本质上,公路小说不过编造了一些指向“逆城市”地理景观的虚构叙事,为个体提供了应对“城市病”的同质化想象方案。所以,公路文就此成为在“后现代”的人工数码语境中不断表征现代性个体意义危机的症候文本。具体而言,公路文借助大量在网络文学中形成的颇有成效的编码方式,塑造出一种讲述“将个体的灵魂与未受破坏的外部自然和谐统一”的叙事模式[50](P274),充当个体应对现代性意义危机的方案,以此回应那个对“异化”困境感到不满的“内面的人”。但问题是,如果小说只是用在冒险旅途中遇到爱侣的庸俗情节,表达个体终将在旅行中实现“自我发现”的叙事意图,那么大部分公路文的文化功能就只能局限于应对个体层面的困境,除此之外很难让这些小说处理更多其他议题。
这类小说表面上写的是符合“公路”标签的地理场景,实则不过在重复摹画着关乎现代孤独个体的寓言——这就又回到了公路文用私人叙事来遮蔽其他议题的叙事困境。即便公路小说尝试为已经成熟的现代社会、工业市场和城市文明提供想象另一种道路的可能性,并试图借助“公路”题材作为反思城市化与现代化问题的想象性中介,但是当小说仍选择遵从浪漫主义的“覆辙”,并只考虑从个体角度为现代性的整体困境寻求一个暂时回应,这就注定使小说走向叙事意图与叙事手段的分离。非但各类野外景观在故事中“常常‘被忽视’,而不是‘被观看’”[20](P1),趋于同质化的通俗小说写作在创造了有效叙事套路之外,实则很难让“公路”旅行的经典题材在文学领域内承载起更深刻的文化内涵。
有鉴于此,我们认为,网络文学在专注“自我”书写之余,必然难以驾驭更为复杂的地理问题和文化问题。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公路小说在跌宕起伏的情节构造之外,总是留下许多难以忍受而又无法解决的遗憾。原始景观所具备的情感特质与价值色彩,在公路小说里始终要由占据言说权力的“文明人”来赋予。比如公路文经常围绕文物的搜藏与盗掘、野生动物的保护与盗猎、自然环境的保护与破坏等议题塑造出正邪对立的阵营,可哪怕只是用作讲述恋爱故事的“道具”,也不难看出,这些议题在本质上都是文明世界对自然世界种下的“因果”。更糟糕的是,一批小说还会将边疆、荒野同城市文明之关系,简单阐释为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因而也就不假思索地把他者的世界,简单想象成“落后”的因而也是未受到现代性(尤其是现代文明的负面因素)侵蚀或腐蚀的空间[3](P14)。这种相对简单化的思考方式或许适合于通俗文学的接受面,却也在文学传播过程中深化了对特定地区的固有想象方式。在这个意义上,公路文对原始景观的想象自有其局限性,它们看似标榜的是“野外是文明的反题”,却很可能只是把“野外”持续拉进“文明”所构筑的话语泥沼之中。
四、结语:想象及其不满
“旅行写作必然是特定时代和特定文化背景下的产物”[29](P239),在网络文学的世界里,“公路”这种题材类型确乎走出了一条既不同于公路电影也不同于经典旅行叙事的道路。我们看到,小说中的“公路”通常指涉着“逆城市”的诸种原始或异域景观,在这些地理空间中,小说可以制造人物的相逢与重逢,可以营造冒险与拯救的契机,也可以书写人和地理场景间那种隐晦纠缠的内在联系。但公路文却又始终遵循着“女性向”网络文学的主流叙事模式,让旅行书写和地理想象始终让位于性态话语的自我表达。由此,网络文学借助“公路”概念,颇具创造力地为大众构建了一种关乎陌生地理景观的想象方式,同时也塑造了一种适合当代女性情感需要的本土文化产品,最终让一切女性旅行的故事从属于个体“内面自我”的精神追寻。
可以认为,公路文相当典型地反映出网络文学在娱乐和消遣功能之外颇具批判性的一面。这类小说十分精妙地借助“旅行”实现了对异化“日常”的自我审视,公路文显然就是一种契合于当代社会心理的文化实践。但是,公路文总是“套路”般地用具体人物充当“人地联结”的所指,随即又习惯性地以性态话语掩盖地理景观书写。这就不难看出,不论是网络小说对各类自然旷野、蛮荒之地、异域他乡的想象,还是对现代都市生活流露出的些许批判意识,都不可避免地暴露出其局限性。在这个意义上,基于个人主义立场写就的公路小说,或许为充满不安的现代生活提供了思考并想象“出路”的可能性,但这种想象与思考总难免失之偏狭,因而很难将带有批判色彩的集体情绪真正转化为批判的自觉。
注:
{1} “公路文”概念来自网络文学原生评论的自我定义。通过考证,网络上通行的“公路文”概念或许摘抄自多个网络来源,例如“以主人翁在沿途所遇到的事件与景观反映人生”“以路途为载体反映人生观、现实观”等(主要转引自“百度百科”的定义)。而根据微信公众号内的记录,这一定义至少在2016年已经出现,其源头已不可考。来自网络原生评论的“公路文”被定义之后,被用于学术研究中,如李玉萍对“尾鱼”小说的评述研究。从概念的流传可知,这一网络原生的类型定义不仅接受度较高,也比较符合“公路文”写作的现状,因而本文也保留了这一定义。相关材料及出处参见:读书与写作.什么叫公路小说?怎样写公路小说?[EB/OL].http://xhslink.com/a/eCMTTV58IQsfb,2025-06-21;早岁.第39期小说强推丨公路旅途专刊,“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小说”微信公众号(2016年11月20日)[EB/OL].https://mp.weixin.qq.com/s/DfbYLwZFmWgVm9gcrfjulA,2025-06-21;李玉萍.一串被死人怨气撞响的风铃——评尾鱼的《怨气撞铃》,“安大网文评论”微信公众号(2021年1月6日)[EB/OL].https://mp.weixin.qq.com/s/PYTsMOabevBpid4OqwZGMg,2025-06-21.
{2} 例如主打“爱情故事+旅游风光片”的网络小说《一念之长》,这个游轮旅行故事中的每一站都像是“不同国家异域文化”的场景展现,言情主题就在封闭的游轮空间中不断“发酵”。参见:锦绣灰.一念之长[EB/OL].https://m.jjwxc.net/book2/4662160,2025-06-21.
{3} 关于发生在“异世界”的公路小说,代表作为尾鱼的《怨气撞铃》和《西出玉门》。关于《怨气撞铃》等一系列“大荒”四部曲的研究,可参考:倪湛舸.数字时代的性——物质女性主义与尾鱼灵异小说的共鸣[J].文艺理论与批评,2023,(4):167-175.
{4} “女性向网络文学”如今已经作为成熟的学术概念被广泛使用,此处关于“女性向”的定义,主要参考肖映萱此前的系列研究。参见:肖映萱. 她的国——中国“女性向”网络文学空间的兴起与建构[D].北京: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20.4.
{5} 这一点与女性向科幻小说的情况颇为相似,参见:肖映萱.幻想的开拓:“女性向”网络小说对科幻资源的继承与改造[J].中国图书评论,2023,(1):73-86.
{6} 她举例说,许多经典英国小说中的男性和女性人物都通过叙事重新规定了个体欲望,以此“获得了以个人品质为基础的身份”。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呼啸山庄》中被剥离了吉卜赛人身份却陷于爱欲的希斯克利夫,以及在《简·爱》小说结尾完全落入情感关系以至于几乎抛弃贵族姿态的罗切斯特。参见:(美)南希·阿姆斯特朗. 欲望与家庭小说:小说的政治史[M].顾路昱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
{7} 这一点鲜明地反映出网络文学对“边地”这类地理概念与经典文学的思考方式迥异。近些年在经典文学里异军突起的东北书写,仍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作相对于地理“中心”的某种“边地”写作,但这种观念不可能出现在网络文学的“公路”想象中,因为东北是个已经高度城镇化的地区,而作为地理概念指称的“公路”,却孕育于城市与“非”城市的二元对立的观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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