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当然能被冻住——《青岛人》创作谈
我名字不是笔名,当年起的十几个笔名都让编辑老师觉得难听,最后只能实名发表小说,无法安然遁入虚构。很多人客气地夸这名字起得妙,对此我有两种反驳,其一是告诉他们并非名字好,是姓氏取巧。其二是告诉他们,我1993年生的,属鸡,这下名字接地气了很多,从抽象跌落到具象。也有很多人夸过我故乡青岛的名字,我就告诉他们,本地还有红岛和黄岛。
在生活中干这种事并不讨喜,所以我更多是把它们留在小说里。在我看来,袒露并没有破坏事物原本的意涵,反而让它拥有了多层次的真实,正如潮水退去。我故事里的小男孩不会大喊国王身上是光裸的,他会问国王,你相信自己穿着衣服吗?问题关键在于,只要国王相信自己穿着衣服,就永远没有人能让他真正光裸。这是袒露之后被留下来的那部分生活。
从去年开始全职写作,跋涉艰难。每日不必通勤不用见人,时间自由支配,悲喜自我承担。这篇万把字的小说差不多写了一整月,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坍塌成一块坚硬干燥的压缩饼干,而这小说在饼干上啃了几口。所以又有了另一种感受,仿佛多写几篇小说,我的精神世界就会被啃食干净,我会失去智识,这辈子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写到最后一周,可能是副交感神经过度兴奋,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体重跌了四斤,至今没有反弹回来。勉强算好事。
上次给《收获》投稿已经是六年前,未过审,此后没有再投,首要原因是想把最好的作品拿给它,可是篇篇完成都不满意,作品中的每处缺憾都能打倒我。这次也是受周围朋友鼓励才投稿一试,既然过审,就暂且拿来见人。虽然《青岛人》并非我个人想象中那篇“最好的作品”,总体来说已经足够代表我此时的心境与水平。或许那篇“最好的作品”并不存在。或许若干年前我早已写出了此生最好的作品,此后万般摸索挣扎全无意义,只是此刻的我还不知道而已。谁知道呢。
小说中提到了海。住在青岛,不得不喜欢海,我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两三岁时跨坐在一只充气大鹅泳圈上面,随海浪漂浮摇晃,海水白茫茫,头顶亦是白烈天光。有年冬天气温陡降,青岛的海被冻住,大家纷纷前往沿海一线观赏这罕见景象。我自然也去了,见到海冰后竟然很难过,仿佛眼前这部分大海枯萎了,凋零了,衰败了,它曾向我许诺过某个滔滔起落恒久不绝的誓言,此时誓言已被打破。理论上讲海水当然能被冻住,去海边之前我早已知道它被冻住了,在目睹的那刻,依然有情绪生发——写作这篇小说时,我总会想起这种可预见的、确凿的、切身的、违逆理性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