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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的“九叶”之树——评霍俊明《九叶传》
来源:文艺报 | 王祁睿恒  2025年07月23日08:31

“九叶诗派”作为20世纪40年代的重要诗歌流派,其文学价值虽已得到诗歌史的经典确认,却一直缺少传记层面的综合展现。霍俊明新著《九叶传》的出版,让九位诗人的艺术人生得以完整呈现。该书不仅生动记录了“九叶”诗人彼此的真情,更清晰展现了他们各自的生命轨迹。尽管个体诗人终将凋零,但“九叶”之树在中国诗歌史中永远常青。

史料、诗学渊源和诗歌创作的有机整合

《九叶传》作为一部诗歌流派传记,其写作不是从一个诗派的兴起与演变出发,而是分别按照诗人去世的时间依次介绍穆旦、陈敬容、唐祈、曹辛之、杜运燮、辛笛、唐湜、袁可嘉、郑敏九位诗人的生平,并在每位诗人传记前附一页诗人的简明小传,其中包含诗人的重要生平事迹和著作。这样的写法没有让《九叶传》成为九片叶子的标本展柜,而是真正以一棵树的姿态让九位诗人各自在自己的枝干上散发出一生的高光。

在内容编排上,虽然《九叶传》从每位诗人的传记出发,却更简明集中地让我们看到了整个“九叶诗派”的发展,这种写作方式忠实地顾及到了九位诗人身份背景、诗歌资源和创作风格的独立性,如书中所说“值得注意的是这九位诗人无论是在性格还是风格上都是存在差异的,所以我在此将他们比喻为‘众声独唱之树’”,《九叶传》也因此避免了将九位诗人放在一起讨论而将诗人扁平化的问题。同时,《九叶传》最可贵之处还在于作者对诗人的生活现场与诗歌有着诗人般的精准解读。这种写作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国作家帕特丽卡·劳伦斯的《丽莉·布瑞斯珂的中国眼睛》,同是在现代主义的背景下,这本书以英国作家的视角深入英国“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与中国“新月派”的艺术对话,在发现更多珍贵史料的同时又让一个诗歌流派焕发了艺术的光彩。《九叶传》在写作时秉持了这种广阔而细致的艺术笔法。在穆旦一章,作者为穆旦一生的履历奠定了“为永远的谜蛊惑着的绿色火焰”的基调,并引用陈超的《论意象与生命心象》与《生命诗学论稿》,将穆旦、西南联大与狄兰·托马斯联结起来。作者将史料、诗人的诗学渊源和诗歌创作有机整合在一起,在这种互相打开的命运伙伴关系中娓娓道来九叶诗人的一生。

透过一片叶的脉络看到整棵树的繁茂

《九叶传》首先提供了进入“九叶诗派”的历史语境与关键切入点——飘零。“飘”是诗人们的四处漂泊,“零”是诗人们身在其中难遣的深深孤独。从序言“风雨中众声独唱之树”、唐祈的“半生风流半漂萍”、杜运燮的“成熟的鸽哨与时代气旋”和唐湜的“孤独中驾一叶幻美的轻帆”这些章节标题可以看出,作者准确地抓住了1940年代中国的时代气氛与当时知识分子漂萍般无依的孤独感。作者以他们的关键经历为引子和桥梁,通向“九叶”诗人之间的友谊和诗歌内部。

在《九叶传》中,友情与爱情被作者从不同的侧重点交错地展现出来,如在穆旦一章中,作者对于穆旦的西南联大岁月侧重于从诗人“三千里步行”与参战经历进行描摹,充满热血和激情,而在杜云燮一章中的西南联大岁月,作者却将视点放在了杜云燮和沈从文、穆旦与郑敏等的师生友谊和组建文艺社团的经历,是“物质匮乏而精神富足的校园岁月”,二者彼此呼应,反映了当时校园岁月的两面,也真实地反映了不同诗人各自的性格与气质。作者在这本综合性传记中并没有以史料集合的形式来进行顺序排列,而是采用了传主本人的生命历程与诗意的叙述节奏交错展现的方式,在读某一位“九叶”诗人的一段经历时,经常能在书中找到另一处相同时空的参照与对话,透过一片叶的脉络可看到整棵树的繁茂,在他们虬结交错的命运下不断逼近“九叶”诗人的灵魂深处。

诗人之死与火烈鸟的涅槃

2022年最后一位“九叶”诗人郑敏仙逝,《九叶传》在纪念“九叶诗派”的同时也在严肃面对诗人与死亡的关键问题。在唐祈一章中,作者动情记述了他拼命工作,即便身体出现了问题,也不忘与陈超等诗学家商议共同编辑出版《中国新诗名篇鉴赏辞典》,而长时间超负荷的工作让唐祈倒在了病床上。纵观“九叶”诗人的离开,作者引用郑敏的《诗人与死》对其进行了诗意的表达,书中的他们仿佛是一只只孤独的火烈鸟,踽踽独行,没有发出一声悲鸣。

作者在书的最后引用郑敏的诗《最后的诞生》写下了“九叶诗派”最后一位诗人凋零的场景,而这因诗获得的新生却不仅仅是郑敏一个人的,而是整个“九叶诗派”最完满的归宿。同时作者依然不忘对诗歌良知的渴求与呼唤。九位诗人的一生被浓缩进了23万字的《九叶传》中,对于一首诗的体量来说,它太长,而对于九位诗人的一生,这部《九叶传》又像一首精炼的人生之诗。读罢掩卷,仿佛又回到了穆旦的《春》,也许这被点燃而无处归依的命运,早已为他们说出了火烈鸟般的命运谶语。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

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作者系河北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