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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曾攀:AI重估学术
来源:文艺报 | 曾攀  2025年07月17日11:01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们在学术研究中不对AI保持足够的开放性,那么将不可避免地失去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未来。当前AI的出现对传统的学科史与学术史形成了直接的挑战,对于文学而言,我们甚至可以想象,AI的持续发展将会由“文学是人学”延伸出“文学是人—机学”又或者“文学是人工智能学”的形态。这是危机,也是契机。

对于学术杂志来说,AI是场域,也是公器,尤其在人工智能对传统学术造成巨大影响的当下,谨慎而合理地应对AI的冲击是题中应有之义。也许不能完全断言AI会取代文学研究乃至学术本身,但可以构想这样的未来,那就是:以人为绝对主体的学术生成,将不得不面临根本性的变革。如果我们回避和拒绝这样的革命,将会打造另一种意义上的学科壁垒。

具体而言,我们似乎可以设想,人机协作将构筑一种协同性、商议性和会通性的交互机制,对学术研究构成新的促进和新的引导。事实上,每一个时代都为学术研究提供新的工具、媒介和渠道,只不过AI具有的综合和生成功能,从根本上动摇了学人或批评家的主体性。然而换一种角度来看,如此是否又能够生成了新的主体意义?这确乎是值得拭目以待的。

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即学术期刊与其“堵”不如“疏”,为AI开辟合理性的空间和场域,也就是说,只要能提供创新意识、做出学术贡献,那么其作者姓“人”、姓“机”又或姓“人—机”,从根本上来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当前学界和评论界早已对堆积如山的八股文乃至学术垃圾痛心疾首,AI的出现是重塑与再造学术场域的极好机缘。当然,在实践中如何对其进行有效的判别和辨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无须惶惧。

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历程看,进入理性主义时代的文化选择和精神趋向,尤为倾向于效率、系统、模态的选定,这与AI形成了天然的亲缘关系。然而,AI的辐射性与覆盖面,以及不断进阶的算法,又远远超乎既定的模式,超越简单的叠加。因此,AI内在于人类的发展,也将可能溢出其中寻求更深远的可能,这是重估的基础,也是再生的创造。

人们一般以为,AI不会迸发出所谓的新思想,事实并非如此,因为AI所“运算”的是无限的与不断更新的数据、语料,可以通过重组生成新的概念、理念。但事实是在算法能力上,人脑与AI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后者可以表达出无数的排列组合,这常常能够达成新的创造性。

归根结底,当前人们总是将人的创造与AI二者割裂开来,又或是刻意夸大二者的对立与对抗,不是危言耸听,就是自我设限,在开放时代不期然地走向封闭。然而,尽管目前AI在语料层面时常呈现出无可比拟且源源不断的思考力,可以提供解决问题的千万种程式和方法;但焦虑论与封杀论者却无法理解人与AI是相得益彰的,既可以成为彼此的尺度,也能够填充各自的缺失,换句话说,如果机器在某种程度上和某些问题中比人聪明,比如学术研究中通过新的综合和重组,通过足够丰富复杂与足够饱满充分的论述,能够生成学术创新性与学科生长点,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站在总体性的人类伦理与生死存亡层面,更应该思索的是,人应当如何借助机器更好地确立或校准未来路径里的自身主体性。AI是辅助,也是判断;是综合,也是创造。以文学史写作为例,长不过百余年的时间,直至目前,还在不断的“重写”“重估”乃至“新论”或“解散”,由此呈现出自身的不确定性、不稳定性或简而言之的开放性。如此,在学术研究中,我们不妨更为民主一些,包括对AI的接纳与融汇、反省与重思:首先,对于众多学术八股文而言,AI的出现将形成整顿机制,对于学术的机械复制形成必要的修正与重估;其次,AI全方位参与到学术生产与创造之中,从文献检索到内容框架,甚至学术思想与话语创制,学术期刊目前对AI可谓如临大敌,只不过是由于没有精确的检验方法,更因没有寻求到人机结合的更优方式,从新的美学形式到新的学术话语,AI不仅可以提供转化的契机,更有待形成革命性的范式;再次,AI将重估精英主义的学术话语,此为学术走向大众化的极佳态势,也许更有利于学术打破自身壁垒,探索更多的受众并且于焉反躬自省,形塑内部的变革并引向外部的新创。此外,AI对于总体性的学术生态,带来了釜底抽薪的冲击,机器可以生成千篇一律的模式,但更可经此检验,人的创造性是否是唯一的。而在AI与人的主体性沟通融汇的过程中,亦将生成更具创造力的学术形态,这一点经常被学术期刊简单屏蔽。质言之,AI有必要也必将去取代可以取代的部分,而更好地辅助和赋能,人类由此可以更为自由地去创造自我难以达成和超越的经验。

在此过程中,学术杂志亟待处理的问题在于:一是具备足够的开放性,即便只是有限度的开放,也不过早定义和封锁AI,随时保持某种流动性,在行业共识的形成过程中,建立动态调整和随器(机器)赋形的机制;二是借助AI重估学术,一方面辨别和分析假问题、伪学术,重塑学术生态,另一方面为人机熔铸提供更有效的养料及可能;三是重新理解人机结合的理念,在维持人的意义的同时,也不忽视机器的意义。在这样的视阈下重估学术,学术的问题是内在于自身的,而非AI所致,只是在AI的镜像中显形而已。

退一步说,如果学术论文的写作被AI取代,说明相关的学术研究已然停滞不前甚至开历史倒车了,那么需要考虑的便是学术研究如何利用AI超越原来的模式和范型,在与AI的追逐又或协作中,不仅研究者蜕变为不断更新与变革的主体,而且学术史、文学史以及整个人文发展,都可经由此径,探知更为多元的未来性征,构筑维度更丰富的文化生态,从陈腐的“旧我”向更高层级的“新我”进阶。

看似无穷远的远方,AI是被等待的终点,但是终点线应该画在哪里?角逐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其实在于文化形态乃至文明本身是否足够强大,可以让我们去想象一种我们未曾经历却可预见的全新形态。

总而言之,AI时代学术面临着重估的三种形态:一是AI的独立性与合法性,在相互补充中迎来彼此新的挑战;二是学术是否具备足够的兼容性与开放性,在质疑中不断超越自身,就像学科概念在既往所形成的变革一样,AI时代的整顿与重估亦迫在眉睫;三是人机融合的有效性与合理性,在争议中形构辨析甚或是容错的空间,为打开将来新的可能性提供场域。AI在当下以至于未来的参与性是不可回避的,数据与史料的无限综合、学术史变革与学科史理念的重写、“人—机”协同的新主体性的确立,等等,都将穿越一般意义上的学术研究,也即哪天AI做学问做得比人好,那么人类大可腾出手来践行其他无可替代的志业。

但需警惕的是,AI对于学术而言,有积极重估,也存在消极重估,人工智能的副作用所可能滋生的误导、篡改,甚至是以错误和逆反为征兆的创造,都值得我们深入其间,去伪存真,重锚航向。人的作用和价值在这其中始终是存在的。

AI时代刚刚启幕,学术的重估历程亦是常新常变,只有以开放的态度不断试探新的合理性与可行性,才能真正迎来全新的革命与解放。

(作者系《南方文坛》杂志副主编、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