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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萝卜”到“大厦”:图画书中的社会寓言
来源:中华读书报 | 王志庚  2025年07月16日08:44

《萝卜大厦》是一部结构简洁却意蕴深厚的“小题大做”的图画书,它表面上是一个关于小兔子们建造萝卜大厦的童话故事,内核却触及了诸多严肃话题。小兔子们围绕这棵大萝卜展开的种种对话和行为,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社会图景。大萝卜在联合创作者和畅团的笔下演变成理想、社会乃至文明的隐喻容器。然而,和畅团并未止步于故事高潮的大厦崩塌,而是通过结尾“变成故事,被讲了一遍又一遍”的设定,将这段集体叙事转化为一种文化回响。

这也是一部“大题小做”的图画书,它以一棵大萝卜为寓意起点,层层推进对资源分配、群体协作与人性局限的洞察。公共资源管理、群体合作与责任分担、社会治理失败,等等,这些宏大主题常见于成人文学或是社会学、政治学讨论中,但作者却通过轻巧的童话结构、动物角色与色彩明快的图画,将哲学思辨融入一个易于被儿童接受的叙述框架中。这种“大题小做”的策略,使得本书具备了“寓教于无声”的特质,不落说教,却能直指人心。

在直观的故事层面,《萝卜大厦》讲述了一个关于理想建立与破灭的过程。社会理想的概念是抽象的,超出儿童的经验和感知。作者以创意将其集中表现为一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巨大的萝 卜,造就了一个寓言式的契机,让儿童既能像理解食物一般理解它,又通过陌生化的巨大,注意到它蕴含着大大超出食用的不一般的潜力。引导儿童进入故事的大门就此打开。

将萝卜建成大厦,是个绝好的情节设计。萝卜特提出的将巨大萝卜打造成集体居住空间的构想,逻辑顺畅地将对“吃”所代表的基本生存需求,上升为更高层次的生活需求,不仅解决了小兔子们恶劣的居住条件,更唤起了群体对于“更好生活”的想象与追求。更妙的是,建造大厦和建设社会构成了贴切的隐喻关系,“亮堂堂、暖洋洋、香喷喷”的描绘,不仅是物质条件改善的具象写照,更是情感联结、归属感和安全感的视觉符号。

《萝卜大厦》通过讲述一栋萝卜大厦从建造到崩塌的过程,以亲切的童话语境,展现出一部关于共同愿景的诞生与消逝的寓言。这种将宏大主题转化为可触摸的视觉叙事传达给儿童读者的能力,正是图画书媒介的独特魅力所在。

作者借助小兔子们的日常行为,还原了公共资源面临的多重困境。兔妈妈、兔村长和兔小妹们的行为在短期内可能是无害甚至看似“合情合理”的,但从制度视角看,其根本问题在于:个体未能认识到公共资源的脆弱性,以及自身行为对整体系统的长期影响。萝卜特召开紧急会议试图挽回秩序,却被众人忽略甚至反感。萝卜特不是管理者,他只是一个觉醒者和倡导者,他的行为源于理性与远见。但在多数成员缺乏长远意识的群体中,这种觉醒和倡导方式常常无能为力。萝卜特的坚持与提醒代表着理想主义者的孤身奋斗,但当制度保障与群体责任感双双缺乏时,即使是最美好的共同愿景,也终将难以维系。最终萝卜大厦的倒塌,正是群体中每一个“利己”行为累积所致的集体灾难。

从社会学视角分析,作者以兔群社会为棱镜,折射出公共治理中的悖论:缺乏制度刚性约束的共享体系,终将滑向哈丁所言的"公地悲剧"。

故事结尾呈现出一种令人悲凉的闭环结构:兔子们重返原来的破败洞穴,生活仿佛又回到起点。没有反省,没有悔悟,只有互相指责和萝卜特的沉默离开。

大厦倒塌后,小兔子们没有追问“我做错了什么”,而是将矛头指向“萝卜本来设计就不好”,试图从外部归因中获得心理上的解脱。这种行为模式,与现实中人类在灾难面前的推诿埋怨何其相似。作者揭露的是深藏于群体行为中的人性弱点:我们更愿意消费成果,而非承担责任;更善于忘却过错,而非汲取教训。

而萝卜特的离去,则充满了象征意义。他并没有大声谴责、也未留下怨言,只是默默地离开。在人类学意义上,他代表的是一个时代的理想主义、一种少数人的良知与坚持。他的沉默,比言语更有分量。全书最后一句“萝卜大厦变成了一个故事,被讲了一遍又一遍”,宛如警钟长鸣。这既是记忆的接续,也是现实的反讽:一个没有被真正理解与吸收的故事,即便被讲述再多遍,也只是形式化的童话,而非真正改变命运的经验。

值得强调的是,作者凝练的文学化处理,那些对情节、角色和语言的童话寓言式设计,尤其是循环式叙事和开放式结尾,让儿童在进入故事后,也能够加入到对深刻主题的探讨和思考之中,实现了绘本语言的一次高级表达和阅读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