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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山下的“勇敢之歌”
来源:中华读书报 | 李浩  2025年07月13日20:55

列夫·托尔斯泰在谈及文学(小说)的标准时列出的第一条即是,“越对生活有意义,小说的格就越高”。列夫·托尔斯泰一遍遍地重复他这一坚固的认知,不断地强调,小说,要深入而深刻,要保持对生活的“干预”,要能够发现和重审生活问题,并能从一个个个体和局部中发现某种“命运共有”和未来趋向,要言说并尽可能言说我们生活中的“重大议题”并与阅读者一起思考解决之道。我极为认可列夫·托尔斯泰的这一标准,已经无数次地重复他的这一段话,尤其是在我们的文学越来越浅表化和止于趣味的当下。在阅读肖勤《廖崩嗒佩合唱团》的过程中,我竟然多次想起列夫·托尔斯泰的“文学标准”,多次地为肖勤真诚的发现、挚诚的言说而小有激动。《廖崩嗒佩合唱团》是那种有着极强的题材意义的小说,是那种具有生活意义和对意义的追问的小说,也是那种带有强烈“呼唤感”的小说——它让我们注意到那些僻远的山村,注意到那些山村女孩和女孩们的成长。

“廖崩嗒佩”是苗语,意为“勇敢女孩”,全书集中了诸多来自于贵州现实的元素,譬如乡村扶贫和前来支教的老师,譬如得以让天堑变通途的乡村道路的修建,这些背景的巧妙融入当然值得重视,而更让我看重的,则是肖勤在书中所展现出的问题意识:在那个封闭的环境下,孩子们该怎样生存。毫无疑问,这里不应当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可他们的生存问题也的确未曾被更多地看到。是肖勤,是她的《廖崩嗒佩合唱团》赋予了月亮山的孩子们以炫目的强光。当我们进入到那些孩子们的生活中,当故事将我们带入,我们就不得不审视她们的生存和成长,不得不多一些心思“替她们着想”。若没有扶贫工作,她们或许始终被困于贫穷和狭小的一隅之中;若没有畅通的道路,她们或许只能重复上一辈人的生活。在我看来,对于贫乏的解困也应算是一种“拯救”,而我们知道孩子们的心里其实更有渴盼——“越对生活有意义,小说的格就越高”,列夫·托尔斯泰言及的对生活的意义并不是一定要追逐大题材、大背景和大事件,而是对我们必须面对的生存的深刻、深入的烛照。《廖崩嗒佩合唱团》所要完成的,就是这一烛照,它让我们看到大山里面孩子们的生活状态和生存境遇,以及她们的渴望和未来。

艺术之美,“和说出的内容相匹配的外在之美”是列夫·托尔斯泰所强调的第二条标准。以此标准衡量,《廖崩嗒佩合唱团》也是极值得赞誉的。我以为,在这部文学作品中,较为醒目的有三重艺术之美:一是故事之美。都是“好人”,都在为乡村和孩子们的未来着力,都在努力地为乡村的振兴竭尽所能,这样的故事其实很不好写,它容易因为缺乏矛盾冲突而趋向平淡,甚至平庸。然而肖勤却别有机杼,她为故事设置了小矛盾,而这矛盾又是极为有趣、合理和有张力的,譬如安于生活现状和想要更广阔天空的冲突,修路和能否修得了路的冲突,小吉老师和细糯奶奶间的冲突,小吉老师和老歌师之间、和吴校长之间的冲突,外来的理念与当地观念之间的冲突。《廖崩嗒佩合唱团》中的冲突极有现实意义,也能引发我们不断思考。第二重的美是她写出了生活之美,山村之美,自然之美。肖勤用一种舒缓的、自如的、娓娓的语调,塑造着山村生活的点滴和细节,有很强的带入感。譬如在“小吉老师来家访”那一节,书中有一段关于山村风景的描写:“外面的阳光很强烈,把屋子衬托得更幽静,只有门和窗两个地方亮堂堂泛着光。从窗户望出去是遥远而隐约可见的山岭,从门洞望出去,层层叠叠的木屋错落有致地从山头向下排列。”它既是自然的实写,又映照着细糯的心境,更为巧妙但不显露的是,“从窗户望出去”“从门洞望出去”以及“再往远处看”那些“望”和“看”的安排,恰恰又折射着小女孩细糯的忐忑,在无所适从中的左顾右盼。第三重美,则是细节之美。肖勤善于运用细节建筑起动人的力量。譬如吴校长他们护送孩子们回家的细节,譬如“请假风波”中的细节,譬如吴校长“哄骗”柴主席上山听孩子们唱山歌的细节……正是这些细节让读者身临其境,产生共鸣。

列夫·托尔斯泰的第三条标准是:真诚。你要创造一个你认可、熟稔并能够“真实”地居于其中的日常环境,同时更重要的是,你要信你所说的,你所讲述的与你的价值认同是一致的。《廖崩嗒佩合唱团》也符合这一标准。作家的真诚在文学中始终灿如黄金,它是对作品最为珍贵和有力的支撑。在题为《我们都是大山的小孩》的创作谈中,肖勤平静写下她所经历的触动和感动,并期望,“很多年后,在这群女孩中,肯定会有人成为今天的我们——走出大山,又带着爱和力量走进大山,去帮助和改变另一群孩子。”我知道,她语出真诚。我知道,这句话里面,有爱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