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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2025年第7期|张象:秘境(节选)
来源:《牡丹》2025年第7期 | 张象  2025年07月15日15:00

编者按

“首读”推荐青年作家张象,他的小说在塑造当下青年的生活和精神上有独到之处,通过一个个困境里努力突围的鲜活人物,织成一幅城乡青年心灵图谱。著名诗人、《山西文学》编辑张二棍,以诗人的敏锐和编辑的严格对张象短篇小说《秘境》进行了精微分析。(李知展)

秘境

文▕ 张象

胡哥失踪了。

这不是个好事。谁失踪了也不是好事。我的意思是,胡哥还欠我五万块钱。

我在医院,焦头烂额,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各种检查,准备手术,三天过去了,胡哥依然杳无音信。我点进去看他朋友圈,最近一条竟是两个月前发的,定位在四川,成都边上的西岭雪山。那时还是春天,照片里的他,一身海蓝色冲锋衣,橄榄绿渔夫帽,墨镜,胡子,都很神气,站在一个云雾缭绕的景点比剪刀手,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牙齿整齐,但可能是长年嚼食槟榔或抽烟的缘故,并不太白。令人讶异的是,他的身后不是皑皑白雪,而是绿意盎然,青松耸立。很多人给他留言,说,你去的是个假雪山吧?怎么绿油油的?他的回复很渊博,像一个教高中的地理老师:这里是阴阳界,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气候分水岭,往西是青藏高原,往东就是四川盆地……

阴阳界?这地名,怎么感觉怪怪的,不太吉利的样子。医生说病情很严重,凶多吉少,搞不好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刷手机,但我此刻却更担心胡哥。一个大活人,好好的,很健康,在一个叫阴阳界的地方出没,此后就不见了,这事儿不能不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胡哥没有结婚,几年前我去过他家,大别山那里,一个山环水抱的小村庄,渔舟唱晚,茶园飘香,落日悠远,晨雾中啼鸟别枝清唱,到处是勃勃的生机。父母很淳朴,兄嫂也热情,但我没有存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只能和另外两个兄弟打听。

这两个兄弟,就是欧阳和小白,欧阳叫欧阳羞,小白叫白居不易,是不是有点怪?怪就对了,都是网名,主打一个好玩,有个性,无厘头。胡哥不是网名,他真名叫李宝德,很好的寓意,却老被同学开玩笑,每次吃完饭说,饱得不行,饱得不行,搞得他有多不行一样。他对此深恶痛绝,长大上网,就取了个很霸气的名字叫大李飞刀,像要砍掉所有不敬之人,网友却不叫他刀哥,叫他胡子哥,他照片上总是留着鲁迅式的一字胡,这个最酷。后来,连子都省了,只叫他胡哥。

胡哥和我,欧阳,以及小白,不打不相识。那时候混论坛,老掐架,当然是用文字,俗称拍板砖,胡哥拍我一千字,我拍他一千五,他又拍我三千,就这样拍来拍去,居然没有拍成仇敌,反而成了兄弟。

二〇〇九年夏,风热起来,蔷薇花怒放的时节,有个姓文的出版社编辑看中胡哥的文字,联系不上他,联系上了我。我也不会千里传音,他不用手机,我只能QQ留言,并通过博客、论坛发站内短信。而胡哥的回复,迟了有一个礼拜,好像我们真的在写信。他说在福建打工,生产运动鞋,没电脑,最近的网吧骑车去得半小时,一周去一次。

而对于出书的事,他的回复十分简洁,寥寥三个字:多少钱?

我很意外,问他:这……怎么?你想要多少?

他大为惊讶:现在出书不是要花自己的钱吗?太多钱我拿不出来。

我说:我以为你问出版社给你多少稿费呢。

他立马欢快起来:不要我出钱就行。

过了半年,书就出了,叫《江湖上的事》,版税百分之八,我上QQ祝贺他。他说,我很快就要去北京见你。我说真的假的?他说,25号,中关村第三极图书大厦,新书发布会。我说圣诞节啊,不见不散。胡哥说,女人才说不见不散。我愕然,那男人说啥?他发来四个字:不醉不归!

胡哥进京那天,天空很隆重地下了一场雪,先极轻,小雪疏阔,有些写意,继而转为工笔,下得又浓又密又急。及至午后,院子里已是白茫茫的厚重连成一片,大街上人烟稀少,树胖车高,地有凹槽。我和欧阳,小白,还有我当时的女朋友谭鹿,乘地铁突袭胡哥下榻的位于五棵松的招待所。到了才发现,他不在招待所。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在一个蒙古包造型的包间里找到胡哥,见到真人,感觉他鼻子下方的一字胡,比鲁迅的还要鲁迅,又浓又密又黑,怪不得叫胡哥。文哥也在。文哥就是给他出书的编辑,之前联系过我,第一次见,个儿挺高,戴无框眼镜,皮肤白皙,后脑勺上扎一条约十五厘米长的小辫子,讲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招呼我们抽烟、喝酒、吃烤羊腿。两只肥硕的羊腿正架在炭火炉上烤,色泽金黄,滋滋冒油,香味四散。我咽了口唾沫,握住胡哥伸过来的大手,他皮肤颜色较深,和文哥是反义词,人比文哥还要高半头。但他喝酒比文哥差远了。文哥喝酒,一仰脖子,酒就灌进喉咙,仿佛口腔都不存在,干脆利落,十分豪迈。胡哥却是眉头紧皱,喝一口,眯一下本就细长的小眼睛,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喝不到半瓶,便见满面通红,目光迷离。

文哥说接女朋友,穿上大衣先撤了,剩下的人送胡哥。大概十点多,大家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喝水聊天,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的雪停了,风冷冷地刮着,树与树之间,飘浮着大块大块沉默的夜。欧阳是北京人,人很瘦,像一支毛笔,酒量却好,他笑胡哥的酒量,胡哥不服,不知从哪儿摸出半包槟榔,捏了一颗含上,又让我们吃,都摇头。他红着脸举起一瓶矿泉水,在空中乱舞,嘴里说,我只是,喝不惯二锅头……小白真的白,他年纪最小,个子不高,像毛笔的笔帽,待人很有礼貌,忙打圆场,说自己一个北方人,都觉得二锅头入口太冲。胡哥就感激地笑笑,放下矿泉水,握住小白的手,说起自己小学六年级学会喝酒,说起退学的坎坷,说起对文学的热爱,都很感慨,借着酒劲,四人便约为兄弟,以后互相照应。

不久之后,我升了职,做文案主管,事情很多,有时候需要请外援。胡哥擅长写微博段子,小白写新闻稿,欧阳啥都会,还给我写过一个8分钟的广告片脚本,兄弟们都赚点外快,皆大欢喜。

有一次,我算错了,多转了五百,胡哥竟给我转回来一千。

我在QQ上说:你也算错了?

他回复我:我高考数学一百二!多给几百你喝酒。

我有些尴尬:这,没必要啊……

刚转回去,他又转回来,还又多了一百。我待再转,他电话就打过来,嗓门大得像训儿,嘴里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方言,我连猜带蒙,总结出他的中心思想:自己兄弟,转来转去的搞毛线,不要再转了!

次年仲夏,胡哥联系我们几个,说他挣了一笔钱,请兄弟们去爬华山。大家都说,一起玩当然好,费用要平摊。胡哥说,买票吧,我已经买好了,明天到西安。说风就是雨,这就是胡哥的执行力。后来这次陕西游,我和欧阳、小白,确实也花了点钱,但大部分都是胡哥花的。不是我们不愿意花,而是抢不过他。你想想,胡哥那块头,那手劲,再加上那暴脾气,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令人意外的是,这次胡哥喝酒,判若两人,西安的朋友送他一箱五粮液,他能一人喝一瓶,喝完还能自己走回酒店,走回酒店前还能和我们抢着买单,买单时还能知道烩肉三鲜没有上,要收银员重新打单。原来,他说他只是喝不惯二锅头,并非吹牛。

而今,胡哥的债还欠着,人就消失了,这不像他。

我想象着各种可能的坏情况,联系兄弟们。小白在电话里气喘吁吁,二哥,你知道我,在忙结婚的事儿,正往家里搬……搬婚纱照呢。我说,最近和胡哥联系过吗?小白说,没有,我,我先不跟你说了,晚点儿给你打过去。

欧阳说,胡哥?他不是去爬玉龙雪山了吗?我纠正他,西岭雪山,两个月前的事了。欧阳说,这么快,感觉就像昨天的事儿,怎么了?我说完。欧阳说,不知道啊,上次跟你说考博那事儿,我最近开始干了,报了个班,复习呢。最后,绕弯八曲,委婉说胡哥和他借了六万,半年多了。

晚了些时,小白回电话过来。我得知,胡哥也跟他借了钱,借了三万。小白细心,二哥你声音不对,感冒了?我欲言又止,说,没事。

我就很纳闷。

掰着手指头数了下,五加六加三,等于十四。这只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跟别人借了多少?想象空间很大。

胡哥已年过四十,仍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一个人,活得恣意潇洒,想干吗干吗,想去哪去哪。自打那年出书以后,他就没有回鞋厂上班了。倒不是说书卖得有多好,而是一个人有了出书的经历,和没有这个经历是不同的,就比如说他写微博段子,写博客软文,没出书的时候单价是五百,是一千,出书以后,直接翻了倍。关键他的客户也翻了倍。而且,他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一种是新认识的朋友,一种是老朋友被激活。朋友一多,信息渠道多,他的想法也多,时不时地搞点副业,上个月还在云南和新朋友承包葡萄园,下个月就拓展了新业务,跑去缅甸跟老朋友倒腾玉石了。我们说小心人家把你卖了,卖到电诈园区出不来。他说我的朋友我知道!退一步讲,就算他把我卖了,我也不怪他,因为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早些年,他的眼光不错,甚至可以说,他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无论是葡萄园还是玉石生意,他都没有赔钱,还小赚了一笔,在武汉和昆明买了房子,买了车,一辆奔驰牌的SUV。更有意思的是,以前不用手机的他,成了铁杆“果粉”,每次苹果发新品,最新款、最高配置的手机他都要买一个,旧手机就下放给父母兄姐,还给过我一个土豪金的苹果11,除了背面的摄像头有点磨损,几乎是全新,速度和续航都秒杀我用过的安卓机。他对朋友很大方,五湖四海的好朋友,千姿百态的女朋友,无论哪种朋友,男的女的,穷的富的,都一视同仁,出手阔绰,无非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最多买买,他赚的钱管够了,为什么要借钱呢?

我在医院很烦闷。如果说人的一生,就是舟行水上,那我很确定,当下的我,正处在一生中最狭窄最逼仄最水流湍急的部分,什么五内俱焚,身心疲惫,都不能形容我此刻狼狈之万一。我很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表面强撑,看似镇定,实则脆弱不堪,一触即塌,随时一个有点难度的浪头都可能把我打翻,从此落水消逝,天地间一缕孤魂,无踪无影无痕。但是,这样的烦闷,我不愿与人说。说白了,人生中很多事,有的是别人可以帮上忙的,有的却只能自己扛,就像时间长在你身上,谁都不能替你分担它的重量。

做这手术,让押十万,我全部积蓄五万多用上,还跟母亲拿了两万(也不敢告诉她实情,只说提前还一部分房贷),缺口还有小三万。再加上衣食住行,别的开支,生活是很具体的,而且是很立体的,需要用钱的地方,没有太多,只有更多。

我不怕丢人。如果确有必要,别说借钱,搞什么水滴筹轻松筹,甚至上街去乞讨我都愿意。但总感觉哪儿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因果不该是这样的。逻辑不该是这样的。当然了,如果胡哥跟我开诚布公,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可以理解。但他没有,人都失踪了。我怕他出事。他能出什么事呢?很难说。毕竟他的朋友五花八门,三教九流都有,他看朋友又那么重,哪怕朋友卖了他他都觉得人家有苦衷。

这天早晨,年长的主治医生刘主任查过房,一个陌生的年轻医师跑来提醒交费。我手里捏着两粒白色药片,问他贵姓,他好像没睡醒的样子,揉揉眼角米粒大的眼屎说,姓文。我说好的,文医生,我尽快啊。文医生翻着手里一个蓝色封皮的卷边笔记本,抬头看我一眼,尽快?大哥,周四就要手术了!今天,务必,要去把押金补齐,不然手术做不了。他又重复一遍,问我,听明白了吗?我说听明白了,大夫,今天周几?文医生一脸不可置信,重重的眼神戳到我脸上说,周二!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令我感到惭愧。

可是,找谁呢?平日里熙熙攘攘,感觉朋友很多,真到要借钱,竟不知跟谁开口。欧阳要考博,小白要结婚,而且胡哥已经跟他们借过了。同事和同学,关系好的就那几个,也紧巴巴,这贷那贷的,不容易。

中午吃饭,叫的外卖,番茄炒蛋,小白菜海米炖豆腐,医嘱,以清淡为主。吃到尾声,一个圆脸长腿的女护士,风风火火地闯进病房,文哥,文哥!手臂碰到门框,啪嗒,一支圆珠笔掉了,忙弯腰去捡。咦,文哥不在这里?她拾起笔,站起来,手里转着笔,看了看我们。我说,什么文哥,文医生吗?女护士说,对啊,他没来吗?隔壁床的大姐说,上午查过房就走了啦。文哥?文哥!我心里一动,一张白皙的戴无框眼镜的脸,浮现在眼前。

马上就接了。却是个女声,年轻的,软糯的,问我是哪个。我自报家门,说我是文哥的朋友……对方打断我,什么文哥武哥的,不认识。我小心地说,这不是文子玉的电话吗?我是林以安啊,网名林子大了……我管你大了小了,你打错了,晓得不?你打错了!我待要再说什么,女声就断了。她接得快,挂得更快。

许多年过去,文哥的手机号已易主?认识他的时候还没微信,QQ也没加,上了下微博,发现他还有更新,只不过改了认证,也很敷衍:前梦想文艺出版社编辑、副编审。我想了想,给他发了一条私信。发完开始借钱。母亲这次什么都没问,就给我转了五万。我心里一酸,知道老太太尽了全力。

妻子说疼,我很想抱抱她,但是我没有。神经系统受损的这种病,皮肤不能碰,一碰更疼。原理我也说不清,什么神经功能紊乱,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等等,都是专业术语。我想去找医生,妻子制止了我,她虚弱地说,没用的。我看看病床上方悬吊的液体,止疼药,口服的,吊水的,都用过了,确实没多大效果。医生说这种病特殊,和一般意义上的止疼不同,多数人得靠自己撑。可是我坐不住,我在病床前走来走去,我体内好像有一只野兽,快要把我撑破,我想做一件事,我不知道什么事。我只好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我忽然知道了。我想打人!

但我不知道我该打谁。打人是不对的。但我就是想打人。打谁好呢?最好能把主管命运的老头儿抓住,暴揍上一顿,如果他也有神经,那就更好了,我要让他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因果,什么是逻辑。可是,我找不到那个老头。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不讲因果,不讲逻辑的,你还一点办法没有。你只能找到医院的污衣室,那个每天给你们打扫卫生的老头。但你不能打他。他是个好老头,他的头又秃又白,背都驼了,每天打扫卫生仍很认真,与人说话笑眯眯的,还帮你推过床,那是上电梯,去做检查的时候。他也是个可怜的老头,你有一次去污衣室,发现他只吃开水泡冷馒头,你拿了袋榨菜给他,他连一个谢字都没说,只是对着你笑,笑容很憨厚,让你想起你去世多年的父亲。你不能打他。

你好像只能打你自己。你是该打你自己。对,打,该打!

但你很快发现你自己也不能打。打得轻了没感觉,打得重了会被妻子发现,那样妻子会更难过。最终,你只是重重地举起你的拳头,轻轻地落在医院的储物柜上。重重举起是你的怨恨,为什么是我?轻轻落下是你的慈悲,为什么不能是我?你看到病房里,分给你们的靠窗的柜子上,已经有许多的斑驳往事,躺在那里。黑色的洞样的凹痕,那是烟头的脾气?白色的细碎的抓痕,那是指甲的叹息?而那四个紧挨的条状的印迹,又是什么,是和你一样的不甘和绝望,还是另一种无法想象的煎熬和暴击?你仿佛看到了许许多多也曾在这个病房里挣扎过的肉体和灵魂,那一瞬间,人类的悲喜可以相通。我们的宿命都一样,只不过表现各不相同。

第二天,是周三,妻子手术前的最后一天。她和往常一样醒来,在床上吃过早饭,护士让准备理发。

理发?妻子一愣。

护士说对啊,推个头。

推个头?怎么推?

你手术你不推头啊?当然得推头啊。护士说。护士是个不错的姑娘,个头不高,眼睛不大,脸也不白,但是很勤快,病人和家属都喜欢她。

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不方便,一会儿的,我给你推。

护士看了看妻子的脸,手里不断摁压着圆珠笔的头(或者叫尾?不知道那个叫什么),圆珠笔被她摁得啪啪作响,笔尖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完全由不得自己,仿佛是人类命运的某种隐喻。

你推当然好,你还会理发?多少钱一次?

不要钱!

护士说完,潇洒地摆了摆手,让我们准备,她回护士站去拿推子。

给这样的病人理发不易,下不了地,又不能坐,还不能乱动她,怕对损伤部位造成二次损害。好在医院的护理床,床头可以拆,床也可以移动,底下有轮子,躺着就能理。难的是洗头,以及如何收束碎头发。我向同病房最靠门的病人家属请教,他家手术已经做了,再打两天点滴就要转康复科,家属是位大爷,照顾他三十多岁的儿子,大爷说……语速飞快,满口方言,我只听懂两个字,脸盆。

最后还是护士见多识广,让我从护士站搬了把椅子放床头,又打来一脸盆温水,并从柜子里找了个塑料袋,她拿剪刀裁成一块大布,中间掏个洞,套到我妻子头上。

终于理完,我给她洗头,擦干,床归位,人也归位,侧着身看手机。我收拾残局,倒水放盆,拖干地上的水,将剪下来的长头发装进一个干净袋子,留作纪念,然后送还椅子,站在床边,仔细检查她的额头、脸颊、脖颈,以及枕头边,看看有没有碎发。刚找出两根,捏在手里,扔到地上,待要再找,手机响了。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牡丹》2025年7期“首读”栏目)                                                          

【作者简介:张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小说见于《十月》《上海文学》《青年文学》等刊,出版作品有《外省青年》等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