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华罗庚的最后讲演》：探寻科学家的心灵轨迹与家国情怀
话剧《华罗庚的最后讲演》剧照
今年是华罗庚先生诞辰115周年、逝世40周年，由欧阳逸冰编剧、李伯男执导、江苏省演艺集团话剧院（江苏人民艺术剧院）创排演出的话剧《华罗庚的最后讲演》近日首演。该剧以华罗庚1985年6月12日于日本学士院的那场生命绝唱为时空坐标，借夫人吴筱元深情的回望，编织起跨越数十载的精神图景。作品展现了伟大数学家、教育家、爱国者华罗庚丰富多彩而又复杂多变的艺术形象，以及从青葱少年到智慧老人、从初中生到大数学家、从理论研究者到“优选法”推广者的人生轨迹，凸显了华罗庚痴迷数学、自强不息、勇攀高峰、服务社会的勇毅精神和可贵品质，塑造了一个具有传奇色彩、富有科学品格、胸有人间大爱、抱有宏大理想、“每一分钟都属于算学”的华罗庚。
——编者
数学诗人与诗人剧作家的心灵对话
□季国平
数学巨匠华罗庚的人生极为丰富多彩。话剧《华罗庚的最后讲演》是一曲展现数学家兼诗人华罗庚生命的交响诗，也是诗人剧作家与数学诗人之间的心灵对话。全剧从华罗庚生命的最后时刻——东京演讲切入：1985年，75岁的华罗庚在东京学士院以惊人毅力完成最后一次演讲后，倒在了讲台旁。事实上，少年时期的华罗庚便显露出诗人天赋，他徜徉于数学探索的秘境，陶醉在流畅美、和谐美、规律美的至高境界，游走于数学王国与诗言志的天地之间。诗人情怀贯穿其以数学为生命的一生，他既是严谨理性的数学家，又是拥有豁达脱俗、诗意人生的数学诗人。
数学诗人的特质自然需要用剧诗来呈现。以“诗人剧作家”著称的欧阳逸冰，敏锐捕捉到华罗庚的诗人气质，以饱含激情的诗性语言创作该剧，精彩再现了这位数学诗人的生命历程——既有天才数学家的才华睿智、锲而不舍的求索卓识，又有多彩人生的情趣浪漫。编剧善于撷取华罗庚各个人生阶段的典型生活细节，深情诠释其诗人气质。例如，西南联大时期研究条件艰辛，华罗庚却望着破旧桌子上的书稿欣慰感慨：“我越来越理解高斯的名言：数学是科学的皇后，数论又是数学的皇后！”他还曾以溶洞探索比喻数学研究：“当你不怕幽暗，循着滴水声跨越顽石，蹚过溪水，抚摸岩壁前行，突然发现洞顶射入利箭般的阳光——洞内钟乳石姿态各异，构成幻境般的童话世界，这就是数学家独享的快乐！”这些诗化台词不仅洋溢着华罗庚苦乐人生的浪漫情怀，更将昆明的艰辛比作王阳明悟道的龙场，成就了其数学人生的高光时刻。
剧中不乏精彩的诗意段落：剑桥大学与黄佐临的奇遇、西南联大与闻一多纵论数学文学、面对警察时救护学生的急中生智，以及在清华与陈景润的初次相见等。其中，华罗庚与闻一多的对手戏堪称全剧的华彩篇章。一位是数学家，一位是文学家，两位中国教育文化界的泰斗级人物在西南联大比邻而居，共同的教育理想与爱国的赤子之心，以及二人共有的诗人情怀，将他们的心紧紧相连。他们探讨数学之美与文学之美时，闻一多问：“能否简明扼要谈谈数学美的内涵？”华罗庚指着《堆垒素数论》道：“跨越坎坷是流畅之美，冲破散乱是和谐之美，打开混沌是规律之美。创造这些美后，数学家的内心如龙游大海、鹰击长空，会产生无可形容的美感！”诗人数学家与文学家的心是相通的，而诗人剧作家与诗人数学家的心亦相通——这些奇遇与细节经剧作家诗化描摹，幽默生动、耐人寻味，既富戏剧性，又彰显华罗庚的人格魅力。
数学世界本是抽象复杂的，然而当数学以美的形式呈现于话剧舞台，数学家的形象便显得格外生动美妙，这或许就是戏剧的魅力。华罗庚一生追求数学之真与诗意之美，将“以真启美”的数学与“以美启真”的诗学和谐统一，让数学研究兼具诗意与趣味，也让观剧成为赏心悦目的美事。不仅如此，剧中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及最后演讲时刻的5个华罗庚形象，凸显了剧作家惊人的艺术想象力。这一妙构并非线性排列，而是让5个角色共处于最后演讲的时间维度，又跳跃于华罗庚人生的不同时空，全方位展示其形象的同时，从多维度切入数学家的心灵世界。这种时空交错的叙事，使人生的戏剧性表达更为新颖，也更具思考价值。
显然，这种复调式戏剧结构是诗人剧作家的艺术独创，在以往话剧作品中较为罕见，为华罗庚形象的演绎提供了广阔的时空维度。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等人生阶段的华罗庚既是叙述者，也是思辨者、感悟者，共同完成诗人数学家的形象塑造。
彰显诗人数学家的气质，协调5个华罗庚的形象，以诗化舞台语汇呈现数学诗人的人生境界，需要导演的二度创作，这对导演而言是严峻挑战。李伯男导演却带来惊喜：他精准把握5个角色的性格特质——少年的痴迷、青年的拼搏、中年的沉稳、老年的睿智，通过巧妙的舞台调度，让不同年龄的华罗庚相互配合，既展现多面特质，又共同构成完整的诗人数学家形象，彰显了导演的艺术功力。舞台呈现简约灵动，借助几个架框、一块平板，配合转台与多媒体，景随戏变，营造出丰富戏剧情境，叙事流畅且节奏明快。
对演员而言，扮演华罗庚亦是挑战：剧中涉及不少数学术语，且需精准表现人物精气神，表演难度颇高。可贵的是，5位扮演者克服困难，以诗意的舞台呈现、富有情感的台词，再现华罗庚的人生轨迹，彰显其诗人数学家的气质风范。
该剧风格诗意清新、脱俗且富有时代气象，堪称话剧舞台的一股清流。在当下复杂多元的社会中，华罗庚的精神本就是一股清流，而这部沁人心脾的作品，更具有洗涤心灵、涵养精神的现实意义。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会长、研究员）
人物传记体戏剧的创新之作
□汪守德
作为剧作家欧阳逸冰历经多年潜心创作、精雕细琢的力作，《华罗庚的最后讲演》凝聚了创作者的巨大心血；同时，这部剧作也可视为导演李伯男倾付才情打造的话剧艺术佳作。观剧过程中，我既沉浸于舞台艺术的精彩呈现，又感慨于创作者的艺术匠心。这部话剧是塑造数学家华罗庚艺术形象的人物传记体佳作，其刻画细致入微、生动感人，立意富于启示、令人信服，兼具艺术品质与思想深度，可以说是符合“信达雅”要求的典范之作。从艺术特质看，它是一部智慧之作、励志之作、温情之作，更洋溢着庄严的精神力量，值得肯定。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作为剧作家兼戏剧评论家，欧阳逸冰数十年在戏剧领域的耕耘积淀，他深厚的理论素养、精湛的艺术修养，以及在主题提炼、人物刻画、情境营造、节奏把控、语言表达等方面的构剧经验与非凡能力，在这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这使得以科学家为题材的剧作常有的刻板、枯燥样貌被彻底打破，剧情变得云蒸霞蔚、波飞浪卷，意蕴深邃而引人入胜。
剧作家在刻画这位数学巨匠时，巧妙地将高深的数学理论、公式符号等，通过鲜活的戏剧艺术形象加以解析传递。剧作以华罗庚人生成长中“平凡而非凡”的独特视角，引领观众步入数学的神秘王国，沿着数字符号搭建的台阶，登上科学、文学、诗意与思辨交织的美学高度，领略那个朴素又神奇、枯寂却玄妙的世界风景，进而走近华罗庚的生命历程与精神人格。该剧既是对华罗庚天赋智慧与人生追求的抒情礼赞，也是创作者献给这位数学家及其夫人吴筱元的深情颂歌。
具体说来，剧作的戏剧性叙事有以下鲜明特征：
家国同构的叙事方式。剧作将华罗庚的个人经历与家庭生活置于时代大背景中呈现。欧阳逸冰为创作此剧，查阅大量资料并精心筛选、提炼与艺术重构，以戏剧手法勾勒出立体丰满的华罗庚形象。剧中选取其人生各时期主要事迹连缀成篇，使他的人生轨迹、数学研究脉络与时代紧密相连。这一处理清晰展现了华罗庚凭借天赋才华、先贤提携及自身奋斗的成长历程，既让观众见证其成为数学巨匠的坚实步履，也回望了民族的苦难血泪与奋斗辉煌。
五“华”并置的角色设置。剧作将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及晚年演讲的华罗庚，置于同一舞台时空进行艺术穿插，通过5个年龄阶段的角色对事件发声，完成对主人公一生的完整叙事与情感抒发。这种复调式结构突破了人物传记剧常见的线性叙事局限，使主题表达、人物刻画与情节衔接更显自由灵动，彰显出创作者在题材驾驭上的匠心与功力。
尖端理论与人间烟火的交织。剧作在极简解析数学理论的基础上，聚焦人物与事件刻画：青年华罗庚纠正父亲账目时的憨直、妻子吴筱元救助病中的华罗庚、老师王维克为护公道辞职、熊庆来破格聘用初中学历的华罗庚、与黄佐临在伦敦街头的趣遇、西南联大与闻一多的惺惺相惜、日寇轰炸下的死里逃生，以及对陈景润的赏识扶持……这些情节真实生动、机趣迭出，不仅展现了华罗庚成长的社会环境与学术支撑，而且让一系列杰出人物的群像熠熠生辉。
追求卓越的创作姿态。创作者以景仰之情塑造华罗庚形象，编剧、导演、表演、舞美等各环节皆一丝不苟。江苏人民艺术剧院亦展现出可观的创作实力，使剧作兼具严谨与创新，既逻辑严密又充满巧思，既贴近生活又典雅脱俗。该剧以较高的思想艺术水准呈现于舞台，在中国当代话剧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
（作者系原总政治部文艺局局长）
充满哲理思辨的深厚蕴涵
□刘玉琴
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征程中，无数科学家用他们的理想和实践，筑起了科技兴国的一座座丰碑，铸就了属于中国科学家的精神品格。凝视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信仰，透视科学家精神在新时代的独到价值，是艺术家的应有职责，科学家对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推进作用永远值得仰慕和珍视。
华罗庚是国内外具有广泛影响的伟大数学家，表现其高尚灵魂与学问人格，无疑是一道艺术难题。如何突破人物传记模式，将枯燥的科学研究表达得通俗易懂，展示人物的真实情感，深掘科学家的精神世界，一直是行业内关注的话题。话剧《华罗庚的最后讲演》用戏剧化的表现手法，充满实验感地阐释了华罗庚所走过的人生艰辛历程和在民族危难、国家建设时期的奋斗不息和探索精神，以当代审美观照与新颖舞台样式，向科学家表达了由衷敬意。
该剧在叙事策略上跳出人物传记的套路和常规舞台处理经验，大胆尝试，让熟悉的题材和人物产生陌生化戏剧效果。全剧以华罗庚在日本的“最后一次讲演”为背景，这一时空背景与主人公半个多世纪的生命走向形成复调式结构。现实与历史、现在与从前、巅峰与途径，互为对比穿插，科学家多变多舛而又坚韧勤奋、才华横溢、贡献卓著的一生，在舞台上得到立体呈现。无论条件多么艰苦，环境如何变换，主人公痴迷执着，为研究宁愿牺牲一切的意志和决绝始终未变，展现出科学家的性格侧面和精神动力。
5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非对称结构，多时空交叉手法，打开话剧舞台人物塑造新的观赏点。剧中，华罗庚由5个角色组成，分别由5位演员饰演，最后讲演时的华罗庚，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华罗庚，他们共同完成不同历史时期数学家、教育家、爱国者华罗庚复杂多元的艺术形象。5个角色不是线性排列，按顺序对接，而是别出心裁地将不同年龄段的华罗庚既分处不同时空，又瞬间共处同一空间，且并列于最后时空的演讲之中。他们或穿插交织，或同时在线，从容接续，彼此之间进行心理辩驳、反省和对话，人物的心理空间、物理空间切换迅捷，当下与回忆有机交融，升华了由店员、教师、助理、教授到爱国科学家的形象链条，让人物的个性化设计有机有趣。华罗庚既有对数学问题穷追不舍的执着，也有面对政治风云时的困惑与无奈；既有在国际学术界为中国赢得尊重的自豪，也有无法常伴家人的愧疚。从简单到复杂，从起点到终点，华罗庚的人生经历、成长轨迹以及自身对生命的选择和灵魂的拷问，在舞台凝汇成“无数油灯微光的积攒聚合，才成就了辉煌之光”的哲理、思辨、励志的深厚内涵。同一形象不同角色彼此激发及立体化冲突，再现了华罗庚人生与成就的丰富侧面。
华罗庚的妻子吴筱元在剧中举足轻重。全剧创造性地以吴筱元的视角展开华罗庚生活和精神世界，两个人互为镜像。她是伴侣，也是华罗庚灵魂的一面镜子。吴筱元的角色由一个演员完成，剧中铺陈了华罗庚与妻子的相濡以沫和华罗庚生活与学术经历的起伏不凡，又展现了站立在科学家背后的女性的温暖温馨、坚韧热诚。通过男女主人公“五对一”格局设置，形象表达了华罗庚是行走于地面的数学家，是世俗烟火中的科学家，是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师的家人和伟人，妻子的支持与激励奠定了他数学大厦的坚实根基。吴筱元与华罗庚的对手戏，展现了一个科学巨匠背后普通女性的情感世界。当华罗庚对妻子说“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时，观众不仅看到一个血肉丰满的科学家，也看到科学家身边默默无闻的陪伴者。剧中吴筱元有一句台词：数学是你的命，而你的命就是我的命。这样的设计意蕴丰满，把握了学术激情与人性温情、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的平衡。
该剧没有刻意营造大起大落的矛盾冲突，而是通过富有时代气息的勾勒和生活细节的描摹，呈现出华罗庚跌宕起伏又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华罗庚因家贫而未能完成初中学业，又因伤寒而腿蚀，却被慧眼识才的数学老师王维克请到中学任教；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熊庆来破格邀请其到清华担任助理，虽遭众人反对，华罗庚却以无人可及的成果不负众望；在西南联大因敌机轰炸，华罗庚被活埋在防空洞里，是妻子用双手挖出了他；华罗庚与闻一多隔帘交谈，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的希望在延安；华罗庚响应祖国号召毅然回国等，每一个节点及人物都充满看点，彼此辉映。在华罗庚的成长中，人物与时代背景、家国情怀紧密勾连，众多知名人士如王维克、熊庆来、杨武之、哈代、闻一多的扶持，与“士为知己者死”的传统文化精神，被波澜起伏地传递出来，再现了华罗庚成为中国现代数学奠基者之一的丰厚社会土壤，对新中国和崭新时代给出了真诚礼赞。
该剧的舞台呈现充满诗意，简洁灵动，与剧情和情绪相辅相成。舞台设置轻盈而厚重，现实且浪漫。中间一面可以自由转动变换的方框，犹如一面墙也如一道屏风，将舞台分隔成不同表演区域，不同场景瞬间灵活切换，构成自由流畅的转承效果。5个华罗庚无论是同时在场还是分而隔之，都有各自的辨识度和融洽感，人物内心世界得到艺术性外化。背景的数字化符号、历史影像，不同色彩和灯光，以及音乐配器的使用，都将抽象数学转化为具象语言，内容与形式的相得益彰为科学家形象的成功塑造，提供了优质舞台镜像。
（作者系人民日报社文艺部原主任、高级编辑）
以艺术方程式解开人生链路的“剧诗”
□王 宏
话剧《华罗庚的最后讲演》以华罗庚先生在日本的最后一次演讲为切入点，以这位数学巨人倒下前的生命镜像为导引，引领观众透过其精神与情感世界，探寻科学家的心灵轨迹与家国情怀。满台数学符号投射的光影与人物内心的跌宕，自始至终彰显着人文精神、时代精神，充满戏剧张力与智慧之光。笔者认为，这是近十年所见文人戏剧的典型代表之一。编剧通过对人物人生轨迹的戏剧化解析，还原了科学开拓者、殉道者的心灵之光。这部作品的上演，就像那位伟大数学家面向当今世界的又一次演讲，是话剧艺术的又一次探索与突破。
创作人物传记类舞台戏剧本就艰难，而书写数学家的人生奉献更是难上加难。数学的抽象性与艺术的想象力本属不同维度，艺术难以完全诠释科学，两个半小时也难以道尽一个人跨时代的往事与心路。这对创作者的文学修养、科学素养、史料占有、视角选择、结构技巧与人物塑造能力，都是严峻考验。但剧作家欧阳逸冰做到了，导演李伯男也做到了。他们在简朴的舞台上，让这部剧绽放出丰富的诗性、深邃的哲理与澎湃的情感，带领观众走近数学大师的心灵，跟随他走过大半个世纪的风雨历程，并通过他的视角认知中国与世界、科学与人生、责任与情怀。全剧以内心挖掘为动力构建戏剧情境，让观众从人物身上感悟数学的温度，感慨为科学而生、为真理而燃的生命厚度。而这一切，皆源于剧作家在历史缝隙中挖掘的真实细节，以及基于史实的想象火花。
史海钩沉不仅需要慧眼，更需要锲而不舍的精神——阅尽千万史料，方取一二精华，以一斑而窥全貌，是剧作家过人的才华与长期磨砺的结果。欧阳逸冰在符合人物个性与时代背景的前提下合理想象，营造出浓烈的戏剧效果与诗化意蕴。如剧中闻一多与华罗庚的“隔帘而居”、文学与科学的对话、现实与未来的畅想，既具极佳的剧场效果与艺术价值，又体现了剧作家对历史、现实、人文、人生的深刻思考。
最具匠心的是该剧让5个不同年龄段的华罗庚同时现身的巧妙布局。在一般戏剧中，此类设定多为灵魂出窍、隔空问答的场景或细节，而在该剧中，它成为推动戏剧发展、展现人物命运轨迹与心灵嬗变的核心动力与叙事载体。这种将主人公“一化为五”的设计，通过众目睽睽之下的灵魂拷问与人生抉择，构建起人物一生的纵深感与立体感。其结构不仅便于故事的叙述推进，更延展了戏剧的内涵，丰富了舞台表达语汇。这一创意通过时空的简化与浓缩，打破了叙述的烦琐，实现了叙事的自由与凝练。如此智慧而大胆的巧思，为戏剧流程注入灵动光彩。它既从多维度、多层次展现主人公的人生图景，也为夫妻情、师生情、朋友情的铺陈提供了自然可信的情境。同时，这种结构也巧妙规避了传统人物叙事类舞台剧“重史轻人、重事轻情、重景轻意、重理轻趣”的创作局限，形成了该剧独特的个性化表达风格。
剧中华罗庚妻子吴筱元的人物塑造同样动人。从拣算稿到防空洞救人，剧中通过多个细节，生动刻画了她作为贤妻良母与知音伴侣的形象。起初，我对华罗庚暮年与她分居的安排深感困惑，而随着剧情推进，这份疑惑化作眼泪，这一分居，既是数学巨人为科学事业做出的最后牺牲，也是他与吴筱元之间相濡以沫的深情诠释。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深知丈夫追求的吴筱元，选择以“让出时间”作为最深情的告别。这份饱含痛苦与坚定的抉择，既是爱的升华，也是殉道者的悲壮注脚，其余韵令我在离场后久久难以释怀。这种真挚动人的情感表达，源于剧作家对人物的深刻理解与对生活本真的坚守，无疑是该剧直击观众心灵的一道光芒。
该剧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以复调结构、多声部对话构建“诗性空间”，时而小河流水，娓娓道来；时而大江东去，一泻千里，物象与心象之中处处凝结着智慧且灵动的诗意化表达，始终以充沛的哲思与青春的语言、语汇完成着源自内心的精神洗礼，处处彰显出文学的力量与美感。总之，这是一部可读、可品、可学、可传承的优秀话剧，是我们学习创作话剧作品的又一成功范例。
（作者系一级编剧、原总政话剧团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