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南京人性格特征的民间抗战史诗 ——庞瑞垠长篇小说《补天裂》读札
我曾经对庞瑞垠的长篇小说“故都”三部曲(《危城》《寒星》《落日》)和“秦淮世家”三部曲(《钞库街》《桃叶渡》《乌衣巷》)做过评价,以为他的作品贯穿着一种悲情浪漫主义情愫,尤其是人物描写,都带有悲怆的悲剧色彩,但即便是悲惨至暗,也有星灿,用人性的力量来照亮血色的暗夜,让坎坷曲折的路径沿着历史发展的必然前行。“悲情浪漫主义”这一渗透在作家骨髓里的情怀,成为庞瑞垠所有虚构和非虚构作品的一贯创作风格。
《补天裂》让人想起辛弃疾《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的结尾:“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或许,它就是这部长篇小说主题的最好注释。亦如作者所言:“《补天裂》写作与出版的现实意义:开始,我只是想了却一个夙愿,将积累半个多世纪的素材结构成一部长篇小说,叙写南京各界别、各阶层的民间抗日救亡活动,将这幅宏阔的远去历史画卷重现在读者面前,彰显以民族气节为主旋律的爱国主义。”
南京沦陷后成为日军和汪伪政府政治军事的统治中心,政治高压下的南京民众,自发或有组织地采用各种可能的方式奋起反抗,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悲怆交响乐。以这座城市为事件中心,艺术地展现这段历史,是《补天裂》的创作初衷。应该说,南京抗战历史的书写,比以其他城市为创作背景的书写更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意义和价值,对于人们重新认识南京民间抗日救亡运动,以及南京人骨子里民族气节的显现,更具有一定的历史考古价值。
《补天裂》在题材上的重大突破,在于作品不仅限于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的精心设计,更在于把它放在风景画、风俗画和风情画的市井历史社会背景中展开,将这些画面融入大时代的悲剧情境中来结构故事、塑造人物,作品就有了别具风味的审美意蕴。这部作品从南京这座千年古城的门西地区入笔,围绕男女主人公的成长、活动空间的拓展,及其与周围各种人事的纠结、斗争,展现了国民政府旧都全民抗日救亡的历史画面。
作品以门西丝织业中的大亨、民族资本家杜家豪家族成员为主角。门西的丝织业是明代以降直至民国时期南京的一张名片,抓住它,也就抓住了南京的根与魂。而作品以一个“君子群而不党”的党外进步人士杜玫作为女主角,表现其对进步和理想的追求,以她对“抗日救亡”信念的坚韧执着和爱情生活展开故事情节的铺陈。从高层人物到底层人物的描写,其间所涉及工、农、商、学、兵、宗教等各阶层,小说中都有生动刻画,人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投入抗日救亡。与此同时,作品将城内的地下斗争与城外郊区的武装斗争相配合和照应,从非虚构的历史档案中,爬梳出人物的原型,加以虚构的艺术加工,这在此前以南京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中是鲜见的。
近几十年的长篇小说创作中,描写南京沦陷后社会生活题材的好作品并不少,比如周而复《南京的陷落》、叶兆言《一九三七年的爱情》、哈金《南京安魂曲》等,其笔墨大多集中在对南京的磨难、悲伤、痛苦与死亡的书写上,很少有人涉足对南京人坚忍不拔、不屈抗争深度性格的描写。《补天裂》却写出了一部具有南京人性格特征的民间抗战史诗。不甘在伪政权之下当亡国奴而奋起反抗的壮烈情怀,铸就了南京城市之魂的主题,成为古城南京的一座精神地标。
作为一部反映抗战历史的长篇小说,必然涉及战时各党派团体和形形色色的个体人物,在抗日救亡运动中,他们共同的信仰和追求的终极目标,才是统一价值取向。作品摒弃以意识形态、党派立场划线,力求客观公正地反映历史的真实,即使是敌对营垒的人物,也统一在这一共同价值框架中。比如,小说中的日本使馆二秘西尾就是以反战形象出现的人物;大使馆的军统特工沈哲也以抗日英雄形象出现;女主人公杜玫亦是一名无党派的爱国志士,正是她彷徨、迷茫的价值观和坚忍不拔的抗日情怀,才使得这个人物更加丰满、立体和真实,也更能够成为历史必然的大写人物。
《补天裂》弘扬了南京各界人士共赴国难、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和民族大义。在正义与邪恶、战争与和平、爱情与仇恨之间,写出了民族危亡关键时刻南京人不苟且偷生、不做亡国奴、不背叛真理的历史选择,这是人性的闪耀处。
(作者系南京大学资深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