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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与诗意——读胡竹峰《茶饭引》
来源:文艺报 | 朱宜尧  2025年06月18日13:10

《茶饭引》分《茶书》与《饭书》两个部分。

果然是茶饭为引,翻开书,一缕缕香气娉娉袅袅,沁人心脾,令人仿佛置身烟火诗意中,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意境悠然。胡竹峰以古意之笔,将茶饭描绘得生动、鲜活,有意趣,有烟火情味,饮的是茶水,吃的是蔬食饭菜,品的是源远流长的文化。

用“穷物之情,尽物之态,写物之美”来形容《茶书》最是恰当。茶,经过胡竹峰笔墨的晕染,成了文化与情感的寄托,更是人生隐喻与命运的写照。从龙井的清新淡雅,到铁观音的芬芳馥郁;从普洱的醇厚沉郁,到大红袍的绛红醇香,每一种茶都别具韵味。

胡竹峰归结茶之精神,苦、涩、形、相、骨、意、色、渍,各有其味,各得其形,各寓其意。方法不同,滋味不同,冲、泡、沏、煮、冷,要恰到好处,方能彰显茶味。

茶遇到水,于是有了春色有了柔情,这是知遇之恩。胡竹峰说:水贵活。因潺潺流动而富有生气。茶遇水而芳甘清冽。如果说“水贵活”,那么用“文贵气”来形容《茶饭引》再恰当不过了。气,在字句段落间流动,恣意万千,气贯长篇,有清气,有生气,有喜气,有紫气,有真气,有底气,有意气,有文气,有胆气,有神气。气盛则言宜,气衰则言乖。言之短长,声之高低,韵律和谐,气贯畅达。

蔬食,在胡竹峰笔下,同样充满了诗意与人生况味。从家常青菜到干果点心,从酒气到麦香,咸鱼淡肉,无不承载着生活的温度与精致。笔墨述食,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是滋味底色,更是人生底色。人生滋味,皆成文章。胡竹峰用文字做得一手小有滋味的好菜。文章有气更有味。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可见,味不仅仅是味蕾的感觉,更是经历与体悟。

胡竹峰的文字,精髓在自然,以随意为上,放任笔意,纵横捭阖,跌宕旷逸,浑然天成。散文《粥》,自然随性,不拘囿于一处:

“在黄山脚下吃过一次粥,薏米熬就,稀烂入了化境。微盐,进嘴清香,淡如春风,暖意上来了。暖意是炭火的温存。几段猪肚蜷缩碗底,素简以一抹膏腴画龙点睛。佐咸菜笋干,顿去经日行旅风尘。一连吃下四碗,腹中草长莺飞,九月徽州,吃出一片江南暮春。”

这真是一段气贯畅达、味逸神清的文字。字句如蝶,翩然而至,读来意味隽永而挹之不尽。吃粥,吃出一片草长莺飞,江南暮春来,让我想起周作人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人们追求的幸福,其实就在一粥一茶间。

人间滋味,不仅是口味,更是情味。味蕾更是因为有了情感,才成了至味至念,成了味中之味。回忆童年,寄情于味,是味蕾的享受,更是情感的寄托。亲情的真味,往往就隐藏在自然、质朴、平常中:

“祖父做客归来,四个口袋总是鼓囊囊装满瓜子。我老远迎上去,猴他身上,猫着手径自伸进衣兜,掏把瓜子捧在掌心,边嗑边走。脆香的瓜子和着阳光与木炭的馨香,至今难忘。”(《瓜子花生》)

猴与猫,名词活用动词,最是传神,童真的好动顽皮尽显:

“祖父去世后,挂果稀落,一季不如一季,三年后,竟然枯死了。它是一棵深情的树。岁月匆匆,故乡太多的老人一一走远,沦为尘土。今时回家,人非物也非,故地如他乡,人不识我,我不识人。”(《柑小笺》)

这些旧事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故乡与他乡、文字与读者的心灵纽带。

好文章,粗茶淡饭,自然自适,得布衣蔬食之清欢。很多作家写美食文字,着意突出地方风情,新鲜奇特。不是大同小异,就是如出一辙,似复刻而成。胡竹峰的文字无意用地方特色和新奇食材为文增色,也不执着于深邃哲理故作高深,其笔触落在日常的茶饭之间,赋予了文章别样的温度与情致。真正技艺精湛的厨师,面对最为普通平常的食材,也能凭借个性巧思,随性发挥出令人惊喜的美味,让粗茶淡饭的平凡日子缭绕着温馨。日常朴素之美,当有世情之大美。

布衣蔬食、化繁为简,才有真意。简约,是删繁就简的智慧。不是简陋、简单与匮乏,而是以凝练的形式承载着丰富的内涵。简,改变着繁,也改变着我们。简,是作家文笔与行动的修辞。

阅读《茶饭引》,是一场烟火的浸润与心灵的洗礼。美好并非在远方,而在当下一茶一饭、一朝一夕,平凡朴素的蔬食间。或许,我们不妨适时放慢脚步,沏一杯香茗,煮一顿佳肴,静下心来感受日常的清欢,让心灵在烟火诗意中找到栖息之所。

(作者系中国铁路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