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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罢《世事家常》这部小说，感觉如品上佳陈酿，清冽醇厚，馥郁芬芳，底蕴深厚，回味无穷。语言洗练朴实，不事雕琢，灵动、有韵致，可谓字字珠玑，风姿绰然；文风写实冷峻，剖析人性，剖析社会万象，剖析人性弱点、阶层壁垒；情节紧凑，步步为营，立意深远，解析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与恩怨纠葛。故事情节在误会、和解中强化情感张力，代之以觉醒自主、思想解放的先锋态度，着眼于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走向、人生态度、成长经历、现实庸常。

赤子闻世事

真佛说家常

小说开篇即点题。退休当天，听闻父亲何万年身体异常，何寿天携妻子邵亚芳回家乡探望，弟弟何寿地在青铜镇家旁边的通济古桥等他。通济古桥北侧的土地老爷庙庙门两侧有副对联：“非赤子不闻世事，是真佛只说家常。”

南京来的专家排除了85岁的老父亲何万年的病情，却留下了母亲祝菊英重病不治的消息。因医生诊断老母亲的病已是晚期，存活期不到一年，两兄弟决定保守治疗，同时抓紧时间完成好母亲未了的心愿。这样，寿天的儿子无虑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成了何家的头等大事。伴随着何寿天、邵亚芳夫妇为儿子张罗婚事，故事在魔都上海徐徐展开。

祝菊英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式贤妻良母，做得一手好菜，贤德善良，智慧有灵性。她离世前，不仅手把手地把做菜的绝活儿教给了大儿媳，还把身边每个亲人，每位帮过她、照顾过她的人都安排得妥帖到位，对曾经的邻居们、故交们告了别，非常体面、心无挂碍地离开了人间。

祝菊英弥留之际，告诉寿天、寿地一个惊天大秘密，说他俩还有一个弟弟，是他们的父亲何万年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希望兄弟俩能把这对母子找到，并让那个女人接替自己照顾何万年以后的生活。何老太太对两个儿子交代说：“我的后事办好以后，你们去一趟三界乡五岔冲，找到那个‘兰英’，何家的。你们兄弟两个要亲自去，要一起去。她如果已经改嫁了，就不要打搅。我猜她秉性，当年不改嫁，后来更不会改嫁的。如果没有改嫁，你们就把她叫到旁边，事情摊到桌面上，告诉她，我临去世之前亲口说的，请她代替我，照顾你爸爸。你们还要告诉她，我走以后，别人照顾你爸爸，我不放心。只有她，我才会放心。至于你爸爸和她生的那个儿子，你们的弟弟，要不要认祖归宗，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商量，自己决定。我只有一个提醒，如果要认祖归宗，不能丢了根本，忘了另一个何家。要对天发一个明誓，承诺两个‘何’家一起兼祧，才是正理。”这段话说得何其明事理，一个通透豁达的老太太跃然纸上。何老太太，一个体面的老年女性，烟熏火燎之后，依然保持善良和美好的秉性，生活中虽偶有一地鸡毛，却终被她过成了岁月静好，从容豁达。从这个层面讲，祝菊英真不是一个整天围着锅台转的普通女人，她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有情义、有担当、非比寻常、宽宏大量的奇女子。

小说中，何家长孙无虑的婚事，经历了何寿天刻意安排与北大校友韩庆初的女儿偶遇、邵亚芳刻意安排与知青插友夏望娣的女儿相亲等诸多波折，最终在参加邵亚芳上海金银桥老邻居金小曼儿子的婚宴中，遇上了意中人闻芳。无虑、闻芳两人虽家世背景相差很大，但情投意合，很快在老人们的祝福中结合。祝菊英在见了闻芳父母和闻芳的照片后，即敏锐地觉察出闻芳可能不是亲生的，因为长得一点都不像。和闻芳见面后，奶奶祝菊英更加确定了闻芳是抱养的事。事实证明奶奶是对的，闻芳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闻芳三岁时被想再生育一个男孩的父母送了人，闻芳的亲生母亲一个人从乡下跑到上海，把闻芳送到了不能生育的上海人闻业荣夫妇手里……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几代人的恩怨纠葛，家族爱恨情仇，夹杂着生活琐碎与人性复杂，有深刻内涵，引人深思；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权衡利弊后的清醒抉择，或被动或主动。

烟火人间修道场

修身养性不简单

《世事家常》通篇以写实为主，偶尔夹杂些许梦境幻象等虚构成分，是一部构思精巧、扣人心弦、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新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故事以主人公何寿天、邵亚芳夫妇的生活阅历、人生经历为重点描摹对象，产生了很多考验人性、考验亲情、考验人品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并串联起一众市井人物的悲喜人生。故事时间跨度60余年，涉及很多历史大事件，但是作者从未正面描绘这些大事件，而是把这些历史大事件当作故事发生的背景和底色，一笔带过，让读者于浮光掠影中窥见当年曾经的大场景。

和邵亚芳一起插队的知青夏望娣当年曾是那么质朴、纯洁、热心，历经岁月洗礼，变得势利、精明、冷漠，让人唏嘘；邵亚芳当年主动申请下乡插队落户，哥哥妹妹才得以留在上海，却没想到在允许知青回城、无虑户口迁回上海的过程中，嫂子联合妹夫，玩了个“偷龙换凤”的把戏，把她算计了……户口问题成了邵亚芳的一个心结，后经何寿天细心开导和无虑的大度化解才得以妥善解决。

何家实际是个低调的富足殷实人家，何老太爷曾是乡长，何寿天曾是市委书记，无虑在上海有一份高薪体面的工作。但何氏家族之所以决定把无虑和闻芳的婚事简办，一方面是照顾何老太太身体有恙不便大操大办，另一方面也是何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行事作风使然。何家认为，好的婚姻关键是两个人真刀真枪地把小日子过好，绝非大操大办给别人看热闹演大戏。

作品对见利忘义、忘恩负义的小人物的不良品行作出无情鞭挞的同时，又站在人性更高的角度和位置审视评价、理性分析，字里行间满溢出对这些小人物的同情和悲悯，既写出了他们的流氓、耍横，又描绘了他们良心发现后的辛酸、无奈和不得已，这是中国社会独有的人情冷暖，更饱含一代有学识、有涵养、有担当的知识分子对社会现象的深沉思考和理性对待。

《世事家常》传达出的很多思想是很有见地的，如摈弃浮夸、虚荣，讲究务实、朴素的婚恋观；殷实富足的何家对小门小户的闻家的家世背景不挑剔、不嫌弃，具备大操大办婚礼的实力却简办，值得当下的年轻读者们思考和借鉴。

人间实苦人生不易

苦中修行且看因果

《世事家常》不仅有生活琐碎的人间烟火气，更有世事沧桑的历史厚重感，老百姓点点滴滴的日常生活里隐藏着多少生命的悲喜、忧伤、无奈，以及世事的无常和因果的轮回，作家陈源斌用静美文字于人间烟火处讲世道人心。

何老太太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老宅何湾的邻居们听闻消息后过来探望。何湾王正杰的孙子王桂生代替骨折的爷爷来看望何老太太时，牵出了一桩公案：大饥荒年代，王正杰实在饿到极限了，从何家老宅的北窗爬进何家想偷点吃的，没承想被卡在了窗户上，是祝菊英把他拽了下来，给他做了一碗油炒饭，并告诉他此事不会告诉其他人，保住了王正杰的名节。王正杰告诉孙子，是何老太太当年救了他，不然他活不到今天。何老太太对前来探望的王桂生说：“一个人的阳寿，全靠自己修行，外人是帮不来的。”这一切展现了何老太太的豁达开明，是她人品贵重的显现，要知道，大饥荒年代的米比黄金还要贵重。

何湾老宅邻居赵填香来探望何老太太，说自己承了何老太爷的恩泽才有今天。原来，赵填香17岁时，被贪财的父亲赵三答应以500元的彩礼将女儿嫁到贵州。男方要求一手拿钱一手交人，把女方户口一起迁走，赵三同意了。知道此事的祝菊英感觉蹊跷，让何万年吃喜酒时提醒赵三，先不要迁闺女的户口。男方不同意，说以后过来迁户口还要花很多路费。何万年说以后迁户口的路费他来出，他在镇上是吃公家饭的，讲话有分量，赵填香的户口就没迁。到了贵州后，赵填香才发现上了当，原来这家人是五兄弟，太穷了，于是凑钱想买一个女人共用。赵填香瞅着机会带着丈夫回到何湾，幸亏她户口没迁走，赶上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得一份田。赵填香把恩情记在了何老太爷身上，但实际上救她的人是祝菊英。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祝菊英是一个多么睿智聪明、沉稳有度的女人。

（作者系山东财经大学教授、山东大学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