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温亚军:也说一篇小说的形成
来源:《长城》 | 温亚军  2025年05月14日09:30

很难说清一篇小说是怎样形成的。有时候完全取决于自己内心的一种冲动,或者是他人一句话诱发出的念头,或者是生活中的一丝启发,促使要写一篇小说时,我心里其实没有一点底。

我只能说,真正动手写起来,是我牵着人物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还是人物引领我摸索着经过每个岔路口,向一个未知的终点迈进,有时候自己真的掌控不了,像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书写离现实较远的另一种生活,对于那些未知的人物,未知的世界,我有足够的好奇心,而且充满了向往。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念头就能促使我放开思绪,天马行空。当然,也有写不下去的时候,难以脱离既定的思维,像我这个人,中规中矩,怎么也放不开。尤其是想着有所超越,经常处于难以言说的苦恼和焦虑之中,因为不想太单一,想寻求变化,力图拓展自己的题材领域。比如去年写的短篇《夜发严滩》和《石头记》,完全凭想象探寻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难度可想而知。如果说《夜发严滩》还有一丝踪迹,那么《石头记》就是“无中生有”,面对的是故乡一条普通河流,真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那段时间我异常苦闷,写了几个开头,都没有把主人公呼唤出来。推倒重来了几次,人物终于有了模样,到后来能够鲜活登场,自然呈现出他的人生状态了,我心里才有了一丝欣慰。可以说,这两个小说都是有些难度的,写得比较艰难,却也有一定的追求,写到后来,时常有飘逸灵动的感觉出现,人物会从文字里走出来与我面对,甚至扯着我的思维往前走,神奇地与我一起完成了他们的命运走向。

每篇小说里,总会有一些比较独特的东西,有时候虽然不是很壮阔,却有些许神韵。关键,有区别于他人的灵动之处,对一个写作者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相对而言,这篇《说话》似沉在现实生活之中的一段旧梦,时不时地拿出来晾晒,却经不住阳光的照射,蜷缩成皱皱巴巴的一团,怎么看都不似小说的素材。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置身于小说中的这种场合,被亲人纠缠了几个小时,真正看到了什么是“你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的情景,一切全被他们任意践踏,而且还要摆出一套“廉耻的真理”,我一时陷入绝望的境地无法脱身,气愤恼恨是必然的。因为,我没有能力解决亲人之间的纠纷,也无法说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太渺小、软弱了。离开家乡四十年,回老家每次都是匆匆过客,我从未参与过他们的“真理辩论”,就那一次,我彻底傻了眼,他们的雄辩能力超乎我一生的想象,再离奇的小说也写不出那种场面,他们能用各种谬论推翻既定的事实。也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后来,我觉得可以写篇小说。只是,怎么让自己心胸敞开,不带入个人情绪,得蜕变成小说,这层要是想不透,就没法写。曾有个散文写得不错的作家对我说,你们写小说的,这里编些故事,那里乱扯一通,一篇小说就形成了,哪像我们写散文,纯粹得写真情实感。如果放在以前,我会反驳,要为小说辩解。可那次我没有说一个字,我注视了他一会儿,把目光移开。那一刻,这篇《说话》在我脑子里有了核心:无意义的说辞。

如果说,这篇《说话》是传统风俗的揭示,道出了人性复杂的一面,随着叙事的行进,走向了文本理想的高地,是小说最想表达的本来意义。这样的说法,空洞而又敷衍。一个短篇小说,即使表达的人生状态看上去很狭窄,也得有宽广的生命意义,以及丰富的生活气息。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事实上,我更想把小说写得简单些,无论是人物命运,还是故事情节,不想写得那么曲折复杂。我得留下一些空间,让人物自己去表达他的存在感,而不是小说家过多地给人物预设出人生轨迹。

写了三十多年小说,我更喜欢短篇小说。我一直觉得长、中、短篇小说不像是一个文体。不知别人怎么想,反正我在写一个短篇时,与写一个中篇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从什么角度进入,怎么表达,怎么描述,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了一个感觉,也就是所说的素材,能写成什么样的篇幅,心里肯定得有个数。我一般不把短篇的素材拉扯成中篇,甚至长篇,说白了,我也没这个能力。我一直认为,小说不是讲故事那么简单,增加点故事、情节,人物来来回回地多折腾几次,把字数抻长,就有中篇或者长篇的含量了?我这样说,不是说故事对小说就不重要,可人物、语言、叙述、细节、逻辑等等同样重要啊。否则,光讲故事,就失去了小说应有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