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长醉》:写散文要从做学问开始
十多年间,陆春祥几乎每年都推出新的著作,这些著作繁杂丰富,既有“笔记新说”系列,又有文化人物传记,还有NEW笔记系列。今年1月出版的散文集《烂漫长醉》,就属于NEW笔记系列。收录在这本书中的散文,题材主要是山水和人物,近似于游记或行走文学,但与之前已经出版的同类作品《九万里风》和《水边的修辞》等,以及传统的游记文章相比,新作在创作手法和散文艺术上自有其独特之处。
陆春祥写散文,向来有一种随心所欲、无为而为的特点,看不到工整的外在结构,也几乎没有传统的起承转合,但内里却涌流着一股绵延的气韵,自有其肌理与脉络。《烂漫长醉》中的很多文章把这样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阅读《居延在斯》《阿拉善乐章》《在拱宸桥上》等篇目的时候,会想起萨义德提出的“晚期风格”,想起“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样的诗句。
在这种阅读惯性中遇到《周柏第一章》时,意外与惊喜可想而知。太原晋祠是唯一的,游者无数,写法自有千种。《周柏第一章》采用的应该是最独到、最巧妙,也最有匠心的写法。陆春祥想到那棵三千年的祠前周柏,放弃了惯常的随兴抓捕与自由叙写,以第一人称的戏拟视角,用充满戏剧性的口吻叙述那些精彩的掌故和文化的积淀,有一种奇妙的代入感与现场感。从沧海写到桑田,古老变成新鲜,历史如在眼前。整篇文章以少年偶剪桐叶圭的游戏起始,以席公的击壤游戏作结,架构精妙,韵味悠远。
《周柏第一章》可以成为年轻人学写散文的典范,它告诉我们,自由随兴的散文也可以写得独具匠心。当然,最能体现陆春祥眼下的写作状态、趋向与志趣的,还是《三沙九章》。游记类散文很容易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怎样才能写出深度?怎样才能透过眼前的青草,向青草更青处漫溯?陆春祥在《烂漫长醉》的后记中透露了自己的“秘方”:写散文要从做学问开始。以前写笔记新说或人物传记从研读大量资料开始,现在写游记同样建立在各种材料与史实上,唯其如此,才能超越视听经验,由表及里,虽见人之所见,却写人之未写。陆春祥所研究的学问,远不止旅游手册和地图,各种历史典籍、民间传说和报刊资料都是搜罗消化的对象。陆春祥说《三沙九章》写得辛苦,我想这辛苦大半体现在“做学问”三个字上,相关的学问做得比别人多,比别人细,才能写出广度与深度,才能透过山水写出精神,透过表面写出底蕴。
《三沙九章》显现的另一个更重要而艰难的写作动机或志向是,写一个地方就写透写尽,写到极致为止,“试图寻找古今所有关于南海的一切”,这是陆春祥在后记中的原话。的确,《三沙九章》从南海屏藩写到植物独活,从鸟粪故事写到博物馆奥秘,从赵述岛、更路簿、兄弟庙,通向浩瀚的大海和遥远的历史。为了写出南海的一切,除了遍览三沙风光,克服晕船登上一个个小岛,陆春祥还沿着公交线路徒步走过各个站点,仔细辨识岛上种种植物,了解南海无数鱼类和珊瑚,抽空走访岛上的住户……读完这篇文章,我们才明白要写出“一切”所需的身心投入与辛苦付出,并感叹作者的写作意志和生命热情。文章的结尾让人印象深刻:“从水边到水边,世界上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如此意旨深远却又轻描淡写的结尾,把我们带向那青草更青处。
(作者系浙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