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娃:我深知任何人都渴望被看见
作者的创作根基源于他的出生、经历和认知。我在苏北农村度过了童年、少年两个阶段,对那里有着深厚的情感。虽然一方面想要逃离乡土社会中的传统礼俗秩序,但另一方面却又想寻回曾经的失落。为了使自己不再有“悬空”感,我不得不疲于努力地撰写出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桃艺》,关于故土泗阳土产文化桃雕艺术的故事。
六七年前,我回到家乡泗阳,街市的变化让我惊叹。它繁华、热闹的景象完全出乎意料。我走进一家工艺品商店,偶然看到柜台上陈列着奇特的桃雕挂件。这些桃雕吸引我的同时,更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从“货郎挑”那里买到的桃艺手绳。巧合的是,这个小东西的历史根源就在我县。时空上的跨越与关联,一下子触发了我以核雕为原型创作小说的心思。如果说,过往映像与当下情景的相遇是创作这部小说的契机,那么桃艺的内涵和历史更值得挖掘,但最打动我的是,那些处于“中间地带”的桃雕手艺人,他们良善、聪慧,对生活热情度极高。
《桃艺》围绕一个旅游村镇中桃雕手艺人的创业经历展开,由主人公张根的出场,将摆摊女子李桃香、李桃香的未婚夫陈伯水、罐头厂主管吴琼这三个主线人物引出。这四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主要体现在权与情、公与私、爱与义的矛盾上。张根作为土产文化的传承人,他将桃艺发扬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同时,情感上却处于煎熬状态。一个只懂手艺不懂爱的人是空虚的,他对于李桃香的追逐,从炽热到冷却,再到执着的过程都是人性多面化的表现。
李桃香,从小与亲生父母走散,后寄居在养父母家。一个缺爱的女性,在困顿时很容易对帮扶她的人产生爱意,她与陈伯水的结合便是基于陈伯水帮助她的恩情上。然而女性似乎比男性更会受到道德和情感的禁锢,她们无意识中将自己当成了徘徊在男人之间的客体。当然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成为自己生活中的“大女主”,部分的女性能正视自己的欲望并去追求,这正是我想表达的女性主义觉醒的态度,她们终将在理想和现实之间达到自我内心的平衡。
一个人是如何认知自我的,在雅克·拉康看来,人类只有通过他人才能完成自我的认知。当作家想告诉读者某个人的形象时,总会制造切口。在《桃艺》里,吴琼这个女性角色便是我在传奇与日常中寻找的平衡。如果说李桃香是传统女性中自我意识觉醒的那一类,那么吴琼可以说是拥有现代反叛精神的独立女性。写作中,我一直思考着女性的处境,她们面对生计、面对男性、面对自我,都在不断地突破,审视着过往与当下的每一步,最后重塑起“向善向上”之路。
在创作《桃艺》期间,如何把人物的个性与他对事物的认知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这是一个大问题。为此我请教过作家范小青老师,她说人物的起点不必太高,小角色有小角色的亮点,在他们演绎生活的各种情态时,只要有能反映出人物本性的东西,形象自然就鲜明了。同时,戏剧性情节变化是渐渐露出水面的,要让笔下人物自然地走向他们的宿命,这便是柔和之中的韧性。听后我备受启发。
其中还有一个人物角色让我很谨慎地对待着,他就是残疾人陈伯水。记得在修改过程中,我和评论家张定浩老师聊到,我将陈伯水原先的结局设定为“自焚而亡”,角色以悲壮的形式结束自己生命,我自认为这样更有震撼力。而那时张老师问了我一句话:“如果他活着,会是什么样的?”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坐在上海返回南京的火车上,我突然明白张定浩老师想告诉我的:生活和生命始终是一种中间状态,用死亡来结束是小说家的偷懒。所以后来,我放弃了一些“过激”式设定,而是让人物回归到生活的层面。
小时候,我们村里的聋哑人总是咿呀咿呀地从嘴巴里弄出声响,我一直记得他那副表述不清的模样,我深知任何人都渴望被看见,渴望心灵得到抚慰。小说中的陈伯水,他身上的不甘、痛苦、愤怒、欢喜、妥协……都是那些需要被触碰的灵魂的影射。故事有讲结束的一天,但生活不是闭环的,我们不能使故事角色逃避命运的延续与无限。
有时,一个人站得高了,就很难看见自己的脚下,他更多的会平视或者仰望着更高的境界。可不起眼的小人物,也背负着自己和他人的期望。也许,真正的美感并不是桃艺本身,而是因桃艺而汇聚在一起的人,我们是桃艺,桃艺也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