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汗
1
草原的七月,阳光在草叶上恣意地尥着蹶子。
当常浩骑着那匹大白马,绕过山梁,进入居马拜老人所说的后山那块宽阔草地时,他的心也如同一匹撒欢儿的小马驹,欢快地尥着蹶子。终于可以走近那座雪峰了,两个月来,这是常浩天天梦到的事情。
那座雪峰,就站在群山之上。雪峰顶部的雪,亮亮的,在碧蓝如洗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五月,常浩随着援疆队伍进入牧区,第一次来到牧民居马拜老人家,站在毡房旁的那个草梁子上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雪峰。当时常浩就呆住了。那座雪峰遗世独立,孤傲又沉静,一下子就深深地吸引了他。不知怎的,当时常浩就有了独自进山的念头。
常浩这次进山,是背着居马拜老人的。老人多次告诫过他,那座雪峰远得很,你没有进过山,而且后山的牧道不好走,就是草原上的猎人,也不能轻易进去呢。但常浩始终就没当回事。
常浩进山时,随行的除了坐骑大白马,另外就是布里汗。
布里汗是居马拜老人家的牧羊犬。来到居马拜家后,常浩就看见了这只牧羊犬。这是只纯种的哈萨克牧羊犬,从头到脚一身的黑毛。那身毛不但厚实,而且十分油亮,远远看去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这只牧羊犬的身躯虽然不算特别高大,却比一般的狗要长,背部宽阔结实,非常强壮。特别是下颌骨,发达强健,一看就知道撕咬的力量一定不同凡响。
初次看见这只牧羊犬,常浩被吓了一跳,慌忙躲在居马拜老人身后,不敢出来。常浩从小怕狗。小时候他的小腿被狗咬过。好在那是条小狗,只是咬伤了皮肉。但即便如此,直到现在,被狗扑咬的经历,仍然令他心有余悸。常浩想,如果被这只牧羊犬给咬上一口,那还不得断了骨头?
老人见常浩害怕的样子,大声笑着说,你这娃娃,别怕。布里汗知道呢,你是咱牧民的朋友。牧民的朋友,就是它的朋友嘛,它会好好对你的。
常浩当时就问居马拜老人,布里汗是个啥意思?
老人说,布里汗,是哈萨克语,翻译过来嘛,就是狼王的意思。常浩听了,心里更害怕了。再看布里汗,发现它确实和狼长得很像。他在电视里见过狼。随后的日子里,常浩虽然不再担心布里汗会袭击自己,但心里的那种恐惧始终存在。
平日里,只要不跟着居马拜老人的小孙子哈米提出去放牧,布里汗就会趴在毡房对面的草梁子上晒太阳。阳光静静地洒在草地上,十分温暖。布里汗头紧贴着草地,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可如果走近看,就会发现这家伙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它不动声色地看着远方,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
草梁子那边,就是常浩一直魂牵梦萦的那座雪峰。
从常浩这个角度看过去,草地、狗、雪山和碧蓝的天空,构成了一幅奇幻的水墨画,让人不禁生出许多奇思妙想。常浩发现,布里汗目光凝视的地方,正是那座雪峰。他暗想,难道这只牧羊犬也对那座雪峰情有独钟?
常浩总是无法捕捉布里汗的行踪。
布里汗就像影子,时隐时现,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你的面前。眨眼的工夫,却又消失不见。常浩还发现,布里汗似乎在有意和他保持着距离,总是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却又让他无法正面接近。只有在吃饭时,听到居马拜老人一声悠长的吆喝,布里汗才会跑过来,不慌不忙地吃着盆子里的食物。常浩感觉到,布里汗边吃食边用眼角的余光在打量他。即使这样,他仍然无法看清布里汗的眼睛。这让常浩越发恐惧,梦里时常出现布里汗的影子,它带着一群恶狼将他团团围住。那一声声凄厉的狼嚎,此起彼伏,让常浩心惊肉跳。醒来后,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入睡。随后的日子里,只要看见布里汗,常浩就会手忙脚乱。
常浩问过居马拜老人,这狗怎么有点不通人情,让人无法接近。
老人却微笑着说,嗯,这是你不知道这条狗的心思呢。你嘛,啥事不能只看表面呢。得往里看。看得深了,就明白了。你看这天山深处的草原,不都是不哼不哈的?却养活了这么多的人和牲畜。草原上的事,都是这个样子呢。
常浩听了老人的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完全明白。但他知道,老人说的都是心里话。
后山的草长得极茂盛,几乎没过了马的小腿骨。各种野花在草丛中探着头,随风摇曳。那条牧道极狭窄,蜿蜒曲折,在草丛中时隐时现,肉眼很难看清楚。大白马却走得很轻快。显然,它对这条牧道很熟悉。也许,它已经驮着居马拜老人走过不止一回了。常浩的心情好极了,他听着远处的鸟鸣,心头越发敞亮,恨不得打马狂奔,立刻就冲到那座雪峰近前,用洁白如玉的雪水洗个澡。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黑松林。
常浩原本放松的心情立刻变得压抑起来。黑松林太大了,从山脚蔓延上去,根本看不到头。此时已接近黄昏,太阳正从山顶斜照下来,洒下万道金光,金黄色的光线漂浮在黑松林上空,林间腾起一片飘动着的金色雾霭。巨大的黑松林似乎也在雾气中飘动着,让人无法看清它的真实面目。
跑在前头的布里汗突然停了下来,等到常浩走近了,就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这是常浩第一次看清布里汗的眼睛。那双眼睛冷峻而又深沉,似乎在对常浩说,到此为止吧,再走,可就麻烦了。
狗眼看人低!
不知怎的,常浩此刻没有害怕,而是被激怒了。他知道,这时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不然,不要说草原上的牧民,就是这条狗,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常浩看也不看布里汗,抖抖马缰,继续向前。
真的进了黑松林,他还是有些后悔了。
黑松林顺山势层层而上。常浩估摸了一下,有的坡至少在四十五度。松树密密匝匝排列,大都十分粗壮,有的估计三人都无法合抱。太阳虽然还在,阳光却无法穿透茂密的枝叶落下来。整个黑松林异常昏暗。没有风,常浩却总觉得耳边有风在呼啸。无法忍受的闷热从昏暗处扑面涌来。不大一会儿,常浩便觉得浑身燥热,汗流浃背。
居马拜老人所说的牧道,其实就是树与树之间的夹缝。
牧道顺着陡坡,弯弯曲曲盘旋而上,似有似无,根本无法看清楚。常浩还惊讶地发现,牧道湿滑,不断有泥水从上面流下来。估计,这些泥水常年都有。不然,牧道不会被冲刷得这样坚硬发亮。常浩仰望着盘旋而上的、似有似无的牧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白马却一如往常,不等他缓过神来,已然抖擞精神,顺着牧道,奋蹄而上。
常浩发现,伊犁马就是这样,只要你给它指明了方向,它就会义无反顾,拼死向前。布里汗虽然不再阻拦常浩,却变得谨慎了许多。它依然跑在大白马的前面,时隐时现。它并不是盲目地向前,而是在不断选择最好最近最容易攀爬的路。大白马似乎也与布里汗保持着某种默契,相互呼应着向前。
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伏在马背上,身体死死贴住马身子,大腿用尽力气紧紧夹住马肚子,两脚也一刻不敢脱离马镫,保持着身体平衡。大白马每向上一步,他都感觉身体在后仰,时刻有摔下马背的危险。他只能拼命稳住,再无暇顾及方向,任凭大白马驮着向前走。
进到松林深处,四处已是漆黑一片。
大白马似乎也有些累了,脚步不再像开始那般轻松。常浩摸了摸马脖子,这匹赫赫有名的伊犁马,竟然也出了汗。黑暗中,常浩始终没有看见布里汗的影子。只是大白马稍有懈怠时,就能听到它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发出几声犬吠,似是在为大白马鼓劲。每当听到布里汗的叫声,常浩心头都会一热,生出些感动。
不知过了多久,常浩精疲力竭打算要放弃时,突然听到布里汗一阵欢快的叫声。紧接着,大白马猛一发力,终于冲出了黑松林。常浩从马背上直起身子,抬头望去,不由得惊呼一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的峰顶,而对面,就是常浩仰慕已久的那座雪峰。
此时已是黑夜,深黑的夜空上挂着一轮明月,繁星点点,布满浩瀚的夜空。常浩从未见过这么安静而又浩大的星空。那座雪峰,就立在星空之间。那轮圆月,似就挂在峰顶。月光如水,将雪峰清洗得清新明亮耀眼。在暗夜,那座雪峰似乎比他白天看到的更清晰、更通透。似乎只要从他脚下的这个峰顶一步迈过去,就可以站在那座雪峰之上了。
常浩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他发现,大白马也一直凝视着雪峰,眼里似乎也含着泪。此时布里汗却异常安静,蹲在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山石上一动不动。从它肃穆的侧影可以知道,它也在凝视。在如此安静的夜晚,在世人罕至的牧区深处,一个人、一匹马、一条狗,以及浩渺的星空、素净的雪峰所构成的画面,如果能够画出来,一定会是惊世之作。
接着,常浩就悲哀地发现,也许此生自己都无法真正走近那座雪峰了。
脚下是陡峭的山崖,远处层峦叠嶂,不知暗藏着多少凶险。他心里暗忖,凭自己现在的体力和能力,就算真的长上了翅膀,也很难飞过去。布里汗似乎早就明了一切,它收回目光,低叫了一声,率先转过头,像是在示意常浩,就到这个地方吧,咱们回去吧。大白马也打了个响鼻,侧着头,打量着常浩,好像在等待常浩的命令。常浩微笑着抚摸大白马的额头说,就到这里吧,咱们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直到此时,常浩才更切身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道理。几乎四十五度的陡坡横亘在面前,令人望而却步。茂密的黑松林,如同一张巨口,似乎随时可以吞没一切。即使是“久经征战”的大白马,此时都似乎有些胆怯,几次迈步,又立刻缩了回来。它经过几次试探后,终于进入了黑松林。大白马上山时走直线,下山时十分睿智地选择了之字形下法。这样就大大降低了下坡的难度。
布里汗仍在前面领路。黑暗中,时不时会传来它的叫声。这让常浩少了许多胆怯。布里汗的方向感很强,它不像大白马那样绕着弯下山,而是顺坡直下,非常灵活。每隔一段路程,它都会蹲在原地等待,直到大白马走近了,才继续向前突进。大白马和它前后呼应,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伏在马背上的常浩,此时却在暗暗叫苦。他的双腿不断地抽筋,腰也像断了一样钻心地疼。每下一个坡,他都感觉已经筋疲力尽,难以支撑。更要命的是,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接着又是雪。雨夹着雪,从黑暗中围拢过来,令他眼睛都无法睁开,寒冷疯狂袭来。
常浩真切地感到了此行的无知和鲁莽。
他不知道,草原的天气说变就变,一日四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即使是七月,也是时常如此。这次又是在深山中,就是遇到暴风雪也不足为怪。进山时,他只穿着单薄的体恤衫,没带任何御寒衣物,刺骨的寒冷像刀子般锋利,立刻就刺穿了他的筋骨。
他的信心和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大白马挣扎着又走过一个坡,常浩伏在马背上,全身瘫软,任由大白马颠簸。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那座雪峰正在冉冉升起,消失在了浩渺的星空深处。常浩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顺着陡坡滚了下去,直到被一棵粗大的松树挡住,才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常浩隐隐感觉胸口发热,缓缓睁开了眼睛。
朦胧中他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向山下走去。他很快闻出了那股熟悉的气味,背他的是居马拜老人。老人的背脊是那样宽厚,像一座山,让常浩倍感温暖。常浩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动作迟缓的老人,此时却走得十分稳当。那么黑的夜,那么陡的坡,那么大的雨和雪,似乎都无法阻挡老人的脚步。常浩听到老人粗重的喘息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低声问道,老人家,是您吗?
醒了?这就好了!别说话,安心趴着,这就到了。老人抖抖肩,颤着声说。
这怎么行?您这么大岁数了,我就是死,也不能让您背着!常浩哽咽。
屁话!你嘛,就像我的儿子,安静地待着,不把你背下山,我以后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呢!老人不容置疑地说。
此时,黑暗中传来了布里汗的叫声,常浩这才隐约看到,布里汗就在不远处小跑着。老人的身后,哈米提骑着一匹马,右手牵着另外两匹马的缰绳,不紧不慢地跟着。听见常浩醒来,哈米提嗔怪道,本事大了呢,这个地方,我都不敢进呢。常浩听了,羞愧得脸都不知往哪儿藏。
回到毡房,常浩动情地说,老人家,是您救了我,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老人却笑着对他说,不要谢我嘛,要谢,得谢布里汗呢,是它救了你的命啊!
常浩这才知道,他昏迷后,是布里汗飞快地跑下山,唤来了居马拜老人。否则,他就是不被冻死,也早就进了野狼的肚子。
2
从山上下来后,天已大亮。
常浩受的伤并不严重,从坡上滚落下来,撞在了一棵松树上,只是头部受了点伤。居马拜老人说,娃娃命大呢,若是碰上了石头,或者是滚到悬崖下面去了,命就没了。又说,还好,没碰上狼,不然嘛,现在你可能连块骨头都剩不下呢。
常浩问,真的有狼?
老人笑了笑,给他盖上了一床厚实的被子,说,这个,就是狼皮做的呢,盖了它,石头都可以焐热呢。常浩缩在狼皮被子里,想象着狼的样子。果然,没多大会儿,身子便热了起来,筋骨也舒坦了许多。
常浩问居马拜老人,那这狼,长得到底是个啥样子?
老人说,还能是啥样子?和布里汗嘛差不多呢。
常浩想了想,觉得布里汗长得确实像狼。但又想,布里汗虽然长得像狼,但毕竟不是狼,若不然,咋能救自己呢?
喝过茶,常浩慢慢走出毡房,他想去看看布里汗。布里汗救了他的命,他不能不对它有所表示。
天气很好,天空蓝得像海。常浩很奇怪,昨天黑松林里下了那么大的雨和雪,怎么这里却是晴空万里?草原上的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常浩一眼看见,布里汗还是那样,趴在草梁子上。经历了昨晚的事,常浩对布里汗突然就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常浩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人和狗,怎么可能有这种感觉?难道,就是因为布里汗救了自己?
常浩缓步向草梁子上走去。
很明显,布里汗虽然没动,却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它没有离去,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只是摇了摇粗大的尾巴,就又静静地趴在那里。好像昨晚的事,它已经忘了。
常浩没有说话,坐下来,顺着布里汗的目光,看向那座雪峰。
雪峰依然如故,还是那样安静,那样孤傲,那样近。与常浩昨夜看见的相比,少了些梦幻的色彩。常浩现在已经知道,他与那座雪峰的距离,是无法用具体的数字来估量的。也许真像居马拜老人说的那样,雪峰在天那边呢。
布里汗仍然默不作声地看着雪峰,一动不动,目光却充满柔情。
常浩想,也许几千年来,那座雪峰就是那样遥远,无法接近,只能用心和它交流。心和心之间,不需要离得太近,千里之外,只要有默契,就可以相互交流。想到这里,常浩突发奇想,难道,布里汗每天趴在这里,就是在和那座雪峰说话?那么,它们在说啥?那座雪峰能听得懂布里汗的话吗?
这时,身后传来了居马拜老人的声音,你这娃娃,刚好一点点,就躺不住了,心比马驹子还野呢!
现在,他已经确定,布里汗就是在和那座雪峰说话呢。他不也是这样,从第一眼看见那座雪峰时起,他就在和它说话,虽然没说出声,但他相信,那座雪峰一定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听得懂自己的话。但是,他却不知道布里汗在对那座雪峰说什么。
老人家,您说,布里汗在对那座雪峰说啥呢?常浩看着那座雪峰,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
居马拜老人坐到常浩身边,亲切地拍了拍布里汗的额头,动情地说,它嘛,在说它的切斜(妈妈)呢。
切斜?
嗯,切斜!不要忘了嘛,它嘛,也有切斜呢。它的切斜,名字叫依拉塞尔,那可是咱这牧区最厉害的牧羊犬呢。老人说着话,眼里闪出些忧伤。
常浩问,依拉塞尔是啥意思?
就是最崇高的英雄的意思嘛。老人仰起头,望着雪峰叹口气说道,依拉塞尔可真是个英雄呢,狼都怕它呢。
狼?
嗯,狼。过去,草原上狼多得是。后来,人把狼撵走了。现在,人的想法变了,不再对狼赶尽杀绝了,狼就又回来了。这狼嘛,其实也有感情呢。
老人接着说,知道吗,那座雪峰,我去过呢。咱这牧区,只有我一个人去过那个地方。
真的?
真的。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深沉地说,那是八年前的事了。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个样,一直想去雪山,可阿克耶(父亲)死活不让去。那天,也是和你一样,阿克耶下山了,我就背上一袋子馕,骑上马,偷着上去了。
常浩又紧着问,雪山那么远,没有路,您就不怕吗?
怕?居马拜老人笑着说,咱哈萨克族人,怕过啥?再说了,哈萨克族人天生就是山里跑的,这脚只要迈出去了,到处都是路嘛。不过,那条路,不是一般的路,我差点就被冻死了。
说着,老人挽起裤腿。常浩看见老人精壮的腿上,皮肤紫黑,结满了难看的疤痕。这些都是冻疮,现在还经常疼呢。老人摸了摸腿肚子,轻松地笑着说。
常浩却笑不出来。那天,在黑松林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从大白马背上滚落下来时,死亡的恐惧如同白毛风般席卷过来,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此前,他一直认为,死亡对他来说是无比遥远的事。现在,死亡突然就来了。仓促间,除了巨大的恐惧,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今天,那种渗入骨头的恐惧,仍然会让他不寒而栗。不难想象,老人走过的路,一定是九死一生。
那座雪峰,大概在天堂里呢!
老人没有注意常浩的神情,依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又扭过头问常浩,你猜猜看,在雪峰上面,我看到了啥?
啥?
天堂湖。
天堂湖?
嗯。
老人揉了揉眼睛说,那个湖,只有天堂里才有呢。那么远的路,那么高的山,那么冷的天,可那个湖,就静静地在山顶上睡着呢。湖水,就像从天上流下来的,那么蓝,比天空还蓝。你说,那样的蓝哪里有?只有天堂里才有嘛!
老人说着,眼里有了泪。
你知道在天堂湖里我又看见啥了?不等常浩问,老人就接着说道,我看见天鹅了!
天鹅?
嗯,天鹅,那可是天堂湖的天鹅呢,雪一样白,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在蓝蓝的湖面上跳着舞呢。知道不知道,哈萨克这几个字,是个啥意思?
白天鹅!常浩赶紧高声答道。来的时候,他就问过接他的牧区干部李明,李明说,咱们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图腾,白天鹅是哈萨克族的图腾。其实也算不上图腾,只是哈萨克族人爱干净,做人也干净,就喜欢上了白天鹅。白天鹅高贵,与世无争,又特别喜欢干净,是真正的神物呢。听了李明的讲解,常浩就对白天鹅心驰神往了。
你嘛,还知道得不少呢。老人微笑着说,眼里的泪花没有了,变得澄澈明亮,像湖泊一样,似乎正有几只白天鹅在他的眼睛里跳舞呢。老人说,哈萨克族人是在草原上长大的。这草原上的东西,与世无争,心里没有杂念。没有了杂念,就变得干净了。
常浩点点头说,嗯,人要是真的没有了杂念,会省去许多麻烦。人活得那样累,不都是杂念太重了吗?
老人却没有接常浩的话,又缓缓说道,那天,我终于到那座雪峰跟前了。可去了才知道,那座雪峰后面,还有更高的雪峰呢。那一刻我知道了,人渺小得就像一块石头,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藏着啥呢。
常浩钦佩地看着老人,心里暗想,老人的境界比很多有文化的人还高呢。人最大的悲哀,不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吗?其实,人不知道的还有许多呢。
你猜那天我还碰上啥了?
啥?
狼,白色的狼,四只,就在不远处的山梁上藏着呢。老人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目光凝重,似乎重又回到了那座雪峰上面。老人说,当时,我已经累得不行,刀子般的寒冷早已将我刺得遍体鳞伤。刚开始我没看见狼,后来爬上另一座雪峰,累得实在不行了,就躺在雪地上喘口气,这时,才看见了那几只狼。
老人说,那时候,狼已经跟了我好久了,一直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我看见它们时,狼已经把我包围了,可是好像还犹豫着,始终不进攻。我看见头狼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不断地向我这边张望,似乎在寻找进攻机会。
常浩急着问,狼为啥不进攻呢?
老人说,因为有依拉塞尔在呢。当时,依拉塞尔就在不远处,也立在一块石头上,头高昂着,厚重的长毛被山风吹得炸了起来,样子就像一头狮子,一动不动地逼视着那群狼呢。
几只狼会怕一条狗吗?常浩紧张地问。
老人说,嗯,依拉塞尔可不是一般的狗。别忘了,它可是纯种的哈萨克牧羊犬呢。咱哈萨克牧羊犬熊瞎子都不怕呢,能怕狼?
后来呢?
狼到底是狼。后来,那只头狼观察了好久,似乎发现挡住它们的不过是一条狗,胆子就大了,发出低吼,狼群就开始进攻了。
那咋办?常浩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人说,这个时候,依拉塞尔也看出了狼要进攻,就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向狼群冲过去。在山腰上,依拉塞尔和狼厮打在一起。依拉塞尔虽然只是条狗,可身子骨比狼还硬实。狼围住依拉塞尔,拼命撕咬,可不管怎么样,依拉塞尔就是不后退。狼咬伤了依拉塞尔,依拉塞尔也咬伤了狼。最后,还是狼娃子先害怕了,退了回去。
狼真的害怕了?
那咋可能嘛。老人说,狼可不 。它们一时没能得手,可一直不死心呢。它们知道依拉塞尔也受了伤,坚持不了多久,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等着再次下手的机会呢。
依拉塞尔伤得重吗?
四条腿都有伤。一只耳朵被狼咬掉了,一直流着血呢。雪地上,红红的血,刺得人眼睛都疼呢。可依拉塞尔就是不怕,一直挡在狼群前面。狼逼近了,它就冲过去。狼退了,它也不恋战,与狼保持着距离,一步也不退。血流了那么多,就是不倒呢。
依拉塞尔,可真是个英雄。常浩由衷地说。
可不是嘛,那天没有依拉塞尔,我早就进狼肚子了!后来,到了黑松林,狼就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那可咋办?常浩又紧张起来。
老人说,当时嘛,我也紧张,就骑着马,啥也不顾,一头扎进了林子。那片林子,我去过好多次了,熟悉得很。马也早就怕了狼,跑得飞快。一会儿,就看不见狼了。
那依拉塞尔呢?常浩担心地问。
老人说,那天,我最后看到依拉塞尔,它就挡在松林边上,身上都是血,可威风一点都没减。我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知道依拉塞尔在和狼作最后的搏斗呢。
依拉塞尔,会不会被狼咬死了?常浩伤心地问。
老人长出一口气说,后来,从黑松林出来,马疯了一样穿过后山的草场,回到了家。当时,我已经冻得不行了,盖上狼皮被子睡了一天,睡醒后才知道依拉塞尔没有回来。
这么说,依拉塞尔真的死了?常浩流下了眼泪,心口一阵疼痛。
老人也长吁一口气,望着远处的雪峰,目光越发苍凉,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依拉塞尔虽然勇猛,可狼毕竟有四只呢,依拉塞尔再厉害,也敌不过。
常浩没出声,也望着远处的雪峰,泪水不停地流。
老人慈爱地摸了摸布里汗的头,接着说,可是呢,不知怎的,我就是不相信依拉塞尔会死掉。每天晚上睡着了,梦里都是依拉塞尔的样子。有几次,依拉塞尔就在炕边站着呢,身上都是血,眼睛却贼亮,似乎在对我说,我没死,活得好好的呢。以后,还得给你放羊呢。醒来后,我就坚信依拉塞尔没死,过几天,说不准就回来了呢。
老人说着话,眼里也有了泪光,像天堂湖里一滴清亮的水珠。
那天早上,老人醒来后,茶也没喝,就来到草梁子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像一块天山上的石头。老人就那样在草梁子上坐了三天,没吃没喝,突然之间,眉毛胡子就全白了。他要等依拉塞尔回来。他始终坚信,依拉塞尔还活着。
但是,依拉塞尔还是没有回来。
老人绝望了,他决心和依拉塞尔一起死。他看着远处的那座雪山,嘱咐孙子哈米提,你的阿克耶回来,你跟他说,我死了就埋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可以看见那座雪峰。依拉塞尔回来了,也可以看见呢。
邻居马力克听说后,骑着马赶来,劝老人,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呢?就是依拉塞尔知道了,也不会原谅你。咱哈萨克族人的祖先,都是战场上过来的,死也不能这样死。也许是马力克的话打动了老人。老人回到了毡房。然而却从此没有了笑容。
好像是一年后吧,依拉塞尔突然就回来了,老人幽幽地继续说着。
这么说,依拉塞尔还活着?常浩赶紧问。
嗯,活着呢。老人说,那是第二年的春天,我坐在草梁子上,看着羊吃草。那天的天空异常高远,阳光亮极了。远远地,我看到有一个黑点出现在草地上,起初以为是一只离群的羊或者马,走近点后,才大致看清不是马和羊,样子像一只狼。我还在想,大白天的,狼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出现在这里。我立刻大吼几声,试图吓走它。狼胆子再大,也是怕人的。可没想到,那只“狼”听到我的声音,不但不怕,好像高兴得不得了,朝着我的方向跑得更快了。
跑近了,我发现,竟然是依拉塞尔!
你想象得到吗?一年了,依拉塞尔竟然回来了!老人说,一年没见,依拉塞尔的毛长得又长又乱,身子骨却比原来强壮了好多。依拉塞尔的鼻梁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一定是狼牙留下的。看那样子,依拉塞尔变野了不少,眼睛里的光,也和咱们哈萨克牧羊犬有些不一样了。可它看见我,却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就扑到了我的怀里,舌头不停地舔着我的脸。我抱住依拉塞尔大声哭。我看到,依拉塞尔也在哭。我和依拉塞尔抱成一团,哭了许久。
老人说着,用手抹了抹流下的泪水。
那以后,依拉塞尔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老人说,每天,除了出去放羊,依拉塞尔就趴在草梁子上,和布里汗一个样子,看着雪峰,好像沉默了许多。
后来依拉塞尔饭吃得越来越少了,精神也没了。起先我觉得依拉塞尔病了,就把医生叫来准备看看是咋回事,这才发现依拉塞尔的肚子鼓出来了……
这么说,依拉塞尔是怀孕了?常浩打断老人的话,脱口而出。
嗯,是这个样子呢。后来,依拉塞尔终于生下了……
是布里汗吧?
常浩又一次打断了老人的话,迫不及待地说道。
老人却依然说着依拉塞尔。依拉塞尔有了孩子后,每天给狗娃子喂奶,抱着狗娃子睡觉,把狗娃子养得胖乎乎的。我那时就想,看来依拉塞尔是下决心要一辈子守着狗娃子。可是……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双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颤动。常浩看着心疼,却不知道怎样安慰才好。他想,依拉塞尔一定是死了,否则,老人是不会这么悲痛的。
然而,令常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人止住哭泣后说,有天早上醒来后,我就发现依拉塞尔不见了。小狗在窝里趴着,眼泪汪汪的。
老人悲伤地继续说道,刚开始我想,依拉塞尔出去转一转也就回来了,可几天过去还是没回来。我就突然明白,依拉塞尔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人说到这里,止住声,望着远处那座雪峰,泪光闪闪。
它自己的孩子和家都不要了,太无情了。
说啥呢?你不了解咱哈萨克牧羊犬,依拉塞尔才是真的有情义。它本来可以再也不回来的,可它还是忘不了长大的地方,还是回来了,把孩子生在这里,留给了草原。这样的情义,就是人也不一定有呢。
常浩想了想,觉得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就看了看远处的那座雪峰,忧伤地问老人,您说,依拉塞尔还会回来吗?
老人坚定地说,当然会。也许依拉塞尔一直就在咱们跟前呢,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听了老人的话,常浩激动地看了看远处的雪峰,似乎看到了依拉塞尔的影子,站在雪峰上一个劲地往这边看呢。
这时,常浩发现,布里汗似乎也听懂了老人的话,对着远处的雪峰发出了几声低吼,似乎在呼唤它的母亲。眼底深处,溢满柔情和浓浓的思念。
常浩问老人,这布里汗会不会啥时候也走掉呢?
老人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懂得咱哈萨克牧羊犬。哈萨克牧羊犬,不管啥时候,对生养它的草原,都不会背叛的!
常浩看着老人,犹豫地点了点头。
3
快入秋的时候,草原上的天气依然炎热。这时,草已经长疯了。
草梁子上,向阳的草场泛出深绿,乍一看,厚绿毯子般铺开,无法看到尽头。背阴面,草原本长得缓慢,这时却也吸足了热量,拼了命长,竟然赛过了阳面的草。有些藏在山窝子里的草,可以没过人的腰。就在这个季节,邻居马力克的儿子霍加放羊时,突然遭到了袭击,而且事情就发生在背阴的草场上。
居马拜老人听说后,立刻带着常浩赶到了马力克的家。
马力克的儿子霍加说,当时我就在北山坡放羊呢,那个地方草特别好,羊进去了就看不见影子,只能听到“哧哧”的吃草声。霍加怕羊走丢了,就踩开条路,打算去下风口等着。羊有一个习惯,喜欢顺着风走,只要在下风口等着,就能截住。没想到正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响声传来,刚想回头看,身子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稀里糊涂地就昏过去了。
居马拜问霍加,啥东西撞的,没看清吗?
霍加趴在炕上,摇着头说,哪来得及嘛,那么快的速度,炮弹一样,草又深得很,除非眼睛长在屁股上。
老人开玩笑说,就是长后面也是长后脑勺上,咋能长屁股上呢?大家都被居马拜的话逗笑了,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常浩此时顾不上说话,放下药箱就开始查看霍加的伤势。伤主要在左大腿后面,大腿被划开了一道长口子,再往上一点点就会伤到腰,说不准命就没了。伤口也深得很,骨头都露出来了,血仍然不住地流着,样子挺吓人。常浩不禁诧异地问,这么重的伤,是啥东西弄的,难道是狼?
居马拜老人凑过去看了看,说道,咋会是狼嘛,要是狼娃子,现在还能活吗?骨头都不会剩下呢。
常浩问,那会是啥?
老人又仔细看了看,说,应该是山獾。看这伤口,一定是山獾弄的。
这时,村干部李明也来了,对居马拜老人说,老人家,这次山獾伤人的事,可得收拾收拾呢。
老人问,咋收拾?
李明说,是这个样子,本来山獾也受保护,不能打,可不打的话,人和牲畜都危险。村里研究了,也给上面报了,决定把这头山獾拾掇掉。不过嘛,没有枪,就想问问您。您是个老猎手,看有啥办法?
老人想了想,爽快地说道,这个没有问题,只要政府同意就好办了。又说,就收拾个山獾,要枪干啥?有布里汗就够了。
李明握住老人的手说,那就辛苦您老人家了。不过您可得多注意着点,千万不能出啥事啊!
老人笑了笑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布里汗你知道的,还收拾不了一只山獾?
要说布里汗狩猎的本事,常浩不久前还真见识过,的确厉害着呢。那天,午后的日头依然很毒,直直地射下来,草原上就像着了火。居马拜老人叫上常浩,两个人骑着马,去北山看草场。牧民放牧,都要不断转换草场。一个地方住段时间,就换到另一个地方。不这样,草被吃狠了,来年就难以长出势头。
出发时,常浩看见布里汗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后头。常浩每次扭头看时,总看不见布里汗的踪迹。老人见了,头也不回地说,看啥,右边的蒿子里呢。或者说,这会儿,左边的草梁子上呢。
常浩按着老人的话仔细找,真就在那里发现了布里汗的身影。常浩好奇得不得了,问老人,您头也不回,咋就能知道布里汗在哪里呢?
老人笑着说,这有啥奇怪的,哈萨克族人嘛,脑袋后头有眼睛呢,要不,这么大的草原,咋活呢?后来,常浩知道老人是说笑,老人本就是个出色的猎人,听力特别好,猎人天生的感觉能力也是无人能比。
来到后山的沟底时,老人突然指着前面的草梁子说,看,那里,有一只野兔子呢!
常浩赶紧顺着老人的手指看过去,却啥也看不见。阳光明晃晃的,从草梁子上端射下来,刺得人眼睛疼,睁都睁不开,能看见个啥?
老人没说话,做了个手势,领着常浩换了个角度。这个角度,斜对着太阳,阳光不再直射。常浩定睛再看时,真就看见了一只野兔。那只野兔慵懒地趴在草梁子上,似是睡着了。常浩有些奇怪,问老人,这野兔子睡觉,为啥要在那么高的地方啊?
老人轻声说,这个嘛,夏天热,高的地方有风,凉快,兔子在那个地方乘凉呢。见常浩有些不解,老人又解释道,野兔子也是随着季节走。春天嘛,路上到处都是野兔子;秋天嘛,闷热,就找个宽敞的地方透透风;冬天到了,就在背风的地方躲着,肚子饿了才出来。
常浩来了兴趣,问老人,那咱们骑着马,能捉住那只野兔吗?
老人笑着说,那是开玩笑呢,别小看了兔子,尾巴不长,速度却快着呢,跑起来,马也不一定能追上呢。你看看,这个距离,这会儿,兔子早就发现咱们了。
常浩问,那它咋不跑?
老人说,它明白着呢,知道这个距离,咱们拿它没办法。
常浩又问,那咋样才能捉住它?
老人观察了一下地形,说,这个嘛,不容易呢。你看看,兔子选的那个地方,高高的,啥都在眼皮子底下,有危险早早就能发现了。草梁子后面背阴,这个时候草长得一定好得很。有了危险,兔子顺着下坡跑,速度快,一下子跑进深草里,再找就不好找了。
常浩问,那咋办?
这时,老人却没再说话,手指伸进嘴里,轻轻打了个呼哨,布里汗就不知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出来。老人指了指草梁子上的兔子,布里汗只是乜斜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像那只兔子的踪迹,它早已了如指掌。老人安排完后,布里汗摇了摇尾巴,似乎已经心领神会,又钻进草丛中不见了。
老人这才转过头来,对常浩说,这样,你从左边上去,我从右边上。马要跑得快。后面的事,有布里汗呢。
两个人各自打马分开,过了一会儿,老人突然一声大吼,两个人就策马飞奔,左右包夹,呼啸着向兔子冲去。
那只野兔受了惊吓,立刻警惕地立起了身子,有些发愣。它也许是没想到,那两个人离得那么远,怎么会突然打起了它的主意?看清了形势,也许是觉得两个人离它的距离还不至于构成威胁,兔子甚至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转过身子,顺坡飞奔,转眼没了踪迹。
然而,兔子失算了,坡下面,布里汗正在那里的草丛中等着它呢。
等到常浩和老人快马加鞭冲上草梁子时,就看见那只兔子已经飞快地窜下了草坡。前面果然是茂密的深草,足有半人高。兔子只要再跑几步,就可以钻进厚厚的草地,再也无法找到了。常浩甚至发现,那只野兔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竟然有意放慢了速度,回过头,得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布里汗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迎头冲向兔子。
那只兔子或许是有些得意忘形,或者是真的大意了,再想转身逃逸,已经来不及了,布里汗一扑,就咬住了兔子的脖子……
常浩看得惊心动魄,大呼,布里汗啥时候埋伏到了那里?
老人却见怪不怪地说,没啥奇怪的,布里汗知道怎样打围呢!
然而,那次布里汗抓的只是一只野兔。现在,将要面对的是一只山獾。常浩暗自担心,不知布里汗能否对付得了。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5年第1期)
王剑宁,回族,全国公安机关作协会员,新疆作协会员,现居新疆伊犁。在《民族文学》《啄木鸟》《滇池》《湖南文学》《文学港》等刊发表小说多篇,有作品入选《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