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手中牵着文学的缰绳? ——《牵一匹马或一朵云》创作谈
随着年龄的增加,我回村庄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发现,从前的小伙伴,那些发了财的老板,尽管他们在北美,或者在北上广置下房产,但他们长住的还是我们村,他们当年出发的起点。我们村是全县闻名的建筑之乡,过年聚餐,最早,只有我的座位前没摆大哥大。过了十年,是只有我不需要停车券。又过了十年后,在餐桌上,我终于跟他们看齐,一样白发丛生,一样借水代酒,一句话,都老了。
他们荣归故里,像鲁迅笔下的蜻蜓,飞了一圈,又栖在原枝上。他们在城市找到了金钱,但是找不到当年的理想主义爱情。他们回到村庄,总想把在城市丟失的梦想,在村庄重新捡起。我们这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据说是最幸运的一代。别的不说,我们村的同龄人,基本上都是高中毕业生。那时盛行办“戴帽高中”,初级中学全都升格为高中,我们初中毕业直接升入高中,可能后來再没有这种黄金机遇。他们在城市能发达,高中文化至少能为他们垫底,心中不虚。但是,毕竟多读了几本书,我们比父辈做的梦就多一些,尽管经历了金钱一次次洗礼,但是初心难忘,比如付文化对绿衣青蛙的爱情,比如付文化对牵一匹白马的执念。
我在高中语文教师的岗位上工作了四十个年头,在出国热的浪潮中,我的大多数学生选择了出国留学。作为一个作家,这一代代青年人也是我追踪观察的对象。这些年轻人,独自在他乡求学并工作,他们更需要信仰的支撑,需要理想的引领,需要情感的温暖。但是,在金钱为主导的西方世界,这些美好的东西可遇不可求。我常常建议我那些焦虑或忧郁的学生,勇敢地去看心理医生。我对束手无策的家长建议,让孩子回来过个一年半载,这里是他们的孵化器,也是他们的治愈舱和加油站。塑造付笑笑这个人物,我就有几个关注的人物原型。这帮先富户的孩子,他们从留守儿童到城市少爷,从被忽视到成为关注的焦点,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到独立面对陌生的留学生活和学习环境,心理上的一次次扭转很难不留下缝隙和扭曲。好在付笑笑的心中有一朵白云,牵引了他,鼓励了他,治愈了他。
说当年我的中篇系列小说《不二》《入流》等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当作家们都以打工者的底层生活为题材时,我把目光放在中小老板身上,他们解决了物质困窘,却解决不了精神困惑。生活优裕了,精神追求是难度更高的追求。《牵一匹马或一朵云》是我新的中篇系列作品之一,包括《芙蓉》发表的《稻菽千重浪》、《钟山》发表的《无限好山都上心》等都属这个系列,振兴乡村和建设家园是表象,这两代人的心路历程与精神提升是我想探求的内核。
怎么说呢?这篇小说中,我想揭示两代人的理想主义精神传承,从被动到主动,从乡村观念到国际视野,从利益思维到科学精神,这是时代的进步,是历史前进的脚步。父辈们需要爱情补课,需要回馈家乡,收拾爱恨情仇,使人生完整。而子辈沉浸在自己的科技追求和未来畅想中,他们无视长辈的恩怨纠缠,单向奔赴,理想脱俗而洁白,我们应该为他点贊和喝彩,尽管他未必在乎。
我写了另一个富二代人物,在读女研究生邢莞尔,这个人物有原型,安徽某高校—女研究生被捕,其隐秘身份是黑社会老大。她与付笑笑同是知识型新人类,却不能自拔于丛林规则,这是富二代中的另一个类型。浪漫的文科生并不浪漫,严谨的工科生却能手牵白云,值得我们反思:每一茬人的人生都不能脫离理想,不能脱离情怀。
在写这个中篇之前,我刚写完一个长篇,惯性所致,这个中篇有五万多字。我想删,却又无从下手。责任编辑说,这个题材,必须有这个体量。每个作家都有过妄想,想伸手牵住文学的缰绳,其实只是奢望。我力量小,牵不住就撒手吧。衷心感谢《芙蓉》的编辑老师,感谢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