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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飞:往事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
来源:《江南》 | 海飞  2024年03月12日09:00

在宁波镇海澥浦镇郑氏十七房村的雨夜,开元观堂酒店的房间里开着空调,温暖如春。窗外却冬雨缠绵,我打开门,灌进一堆肆意的冷风,那些碎片一样的往事像被雨淋过一样,新鲜而亮泽,像门外小院低矮的绿植。

我喜欢这样安静的雨夜,适合回忆。回忆很长,往事纷至。也适合在修改小说时,同时写下这个创作谈。

关于这部叫做《大世界》的小说,我想我首先大概是想要写一个宁波的革命往事。我的中学生涯在诸暨市枫桥镇度过,有一位同学叫周伟江,他说他们的村庄里,出过一个叫周迪道的谍战英雄。这位英雄打入了日军宁波宪兵队,成了“400”小组的一员,建议我可以写一写。

另外,我在写的剧本《琥珀》中,曾经在大纲中融入了宁波“400”小组的原型故事,但是最后我还是抽掉了这一块内容。我觉得这种碎片式的嵌入不过瘾,应该写一个更有容量的小说。还有,我记得我曾经抵达余姚梁弄镇浙东新四军游击纵队的旧地,是在十余年前某一个呼啸的春天。我看到了修械所、银行、报社等根据地的旧迹,当时就有一种想要写一个小说的念头。后来我写了《往事纷至沓来》,和这个红色根据地有一定的关系。《往事纷至沓来》中的胡金瓜,和现在《大世界》中的胡金瓜,是同一个人。

现在,所有的往事,都排成一列,它们像是黄昏夕阳下的一群青翠的高粱。秋风中摇晃,夕阳下欢笑,月光下回忆往事……所以,这样的往事来组成一个小说,未必不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但是我不仅仅想写一个信仰不灭、主义不变的故事;我还想写一段复杂的令人唏嘘的人生;想要看到庸常岁月中的欢笑,掩卷后有沉思和难过的故事。我已经不明白或者搞不清为什么有一个如此强烈的念头,那就是我希望这个小说有一个直白、平凡、朴素的标题《大世界》,也希望这是一个复合的、多种情感与人生纠结的小说。所以,仅有往事是不够的。

现在,需要我们来说一说上海的大世界游乐场了,这个游乐场是宁波人黄楚九创办的。黄楚九是谁?他是个药业大亨,余姚人,龙虎牌人丹就是他创造的。后来这个游乐场被人抢夺,夺走它的是黄金荣,祖籍也是余姚。你会突然发现,我们的一生,都在争夺中度过。战争,权力,金钱……不过是争夺的一个代名词。其实我想说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是一个恍惚懵懂的少年,来自诸暨农村,经常流连上海。在舅舅的带领下我进入了大世界游乐场的内部,看到了许多游乐的场景,也看到了久负盛名的哈哈镜。因为来自农村,我自卑、惶恐、胆怯,但却又敏感,有热烈的心脏,也有丰沛的想象与细致的观察。所以这个要写《大世界》的念头一直都在,但是故事却很模糊,或者说我不知道应该写什么,或者怎么写。而宁波在那个年代同上海一样,也是有外滩的,也是有大世界游乐场的,甚至有些口音也一样,比如阿拉。

所以,一个叫做朱三的来自宁波镇海的男人上场了,他在大世界游乐场变了三年的戏法。而那个雨天在大世界门口,一声枪响,他看到有个叫陈昆的人中枪倒地。没有想到的是,上级给朱三的任务,竟然是代替陈昆回到宁波。我要讲的故事,就是朱三代替了一个叫陈昆的人,照单全收陈昆的爱情和亲情,同时也牺牲掉了自己的父亲、老婆、孩子。朱三一共替了陈昆九年,所以这个小说要讲的,是一个人需要经历多久,才能真正成为另一个人。

终于,这个小说的走向不再单纯,这是一个复合的故事。所有的人动起来了,在1944年春天的宁波火车站,傅灿灿首先带着儿子朱大米来接丈夫朱三,唐一彪带着妹妹唐书影来接他的准妹夫陈昆,而朱三和陈昆却是同一个人。还有潘水、小蜻蜓、羊三坝和张文新、严守家,以及李电影、吕大鹅和吕美珍,还有宪兵队里的宪兵,密探队里的汉奸……这是一个众生相。如果我此刻静坐在一把民国的椅子上,我会看到所有人在我面前,像无声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光影之中动起来。如果我奢望一下的话,可能他们会送给我一个纯粹的笑容。所以,塑造群像也是这个小说的风格之一。在我们漫长而又庸常的人生中,我知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但我希望这个小说里,是主角们的故事平分秋色,各有精彩。

我想,我大概是需要向在小说中牺牲的潘水、小蜻蜓、羊三坝、张文新等人致敬的,也需要向李云霄这位壮烈殉国的飞行员致敬。而最需要致敬的,无疑是朱三,也就是陈昆。我写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九年,也写付出所有哪怕生命的九年。这个朴素的会变戏法的男人的背影,深藏着忧伤而且动人的往事。而唐书影选择不辞而别离开他,是因为她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告别,她带着孩子悄然从这个小说,从陈昆的生命中消失,有来路,却不知归途,如此高洁而独立,像不败的花。

说了一堆的群像,也说了局部的往事。我深信“徘徊”对于人生而言,是一个正确的词。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前行路上深陷各种徘徊。当然往事也是,往事中尽显徘徊,往事不过是残阳下翻晒的一些过往,往事也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幸好这只是一部小说,幸好这只是一堆往事,幸好我有着微薄的文心与诗情,幸好这个小说终于与你遇见,无论是她向你呈现了文字,还是你目光刚好扫过她清洁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