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蒋在《许多》:“归来”何尝不是另一种成长
来源:《花城》 | 王梦迪  2024年03月07日08:56

蒋在的小说《许多》发表于《花城》2024年第1期的“新女性写作”专栏,故事的视角从遥远的异国转向此地,讲述三个女性在遭逢不同的人事际遇之后,彼此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情感。

小说中“她”、黎艳和阿芳三人是大学同寝室的好友,阿芳学习好,性格孤傲,毕业后很快和收入可观的丈夫结婚,但婚姻束缚不住向往着远方与自由、不甘平庸的阿芳,她不愿意生孩子,希望能继续求学,于是和前夫离婚,两手空空开始北漂。彼时的阿芳可能并未将一次婚姻的失败视为可能会影响人生的转折事件——“在阿芳的心里,前面永远充斥着无尽的光明、无限的可能。”

后来阿芳在网上遇见男友史斌,他自称是来自台湾的美籍华人,认识阿芳后就卖掉了台湾的工厂来大陆定居,他带着阿芳投资旅游项目、计划和台湾的朋友合伙开饭店,给阿芳描绘了很多美好的未来,诸如等赚了钱就给阿芳补办一个豪华婚礼等等。作为朋友,“她”和黎艳并非没有怀疑过史斌口中这一切的真实性,包括他的收入与来历,小说中种种细节也在暗示着这种可能,史斌每次带给她们的台湾特产要么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糕点,要么是一瓶小小的酱油。好友的提醒并未引起阿芳的警觉,反而让几人之间生出一些龃龉,阿芳认为黎艳过于“现实”,以一己之见揣测他人,甚至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嫉妒,这也造成了两人关系的一定疏离。小说讲述一个关于女性友谊的故事,在讲述亲密、陪伴与理解等美好的情谊同时,也展现出友谊中的其他复杂面向,既有面对朋友光鲜境况的羡慕,也有对于其步入复杂情感的担忧;既有“怕你吃不饱,也怕你吃太好”的嫉妒,也有目睹其境况不佳时的小心翼翼与不忍,较为真实地展现出一种女性之间亲密而幽微的情谊样本。

然而,在史斌饭店还未能开起来时,史斌就因为脑中风晕倒在大街上,落得半身不遂,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也无得知。阿芳东奔西走才拼凑齐医药费,卖掉房子偿还二人欠下的几十万信用卡债,无法在这个城市继续生活下去的阿芳带着史斌回到自己老家的小县城,住在父母留下的旧房子里。阿芳的命运似乎从此处急转直下,曾经所做的种种改变命运的努力都显得徒劳——在书写几人之间种种情谊的同时,写阿芳如何接受自己的命运的变动或许是小说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主题。

小说正是从“她”临时起意决定去县城老家看阿芳写起,记忆中向往远方、热爱自由、不干平庸的阿芳与当下这个居住在陈旧房屋中,种菜养花、照顾病人的阿芳在文本交叠出现,形成鲜明对比。在去阿芳家的路上,“她”最深刻的感觉就是衰败,这种衰败感来自沿途的烂尾楼,来自阿芳家旁边那些荒废的水田,来自阿芳身上的旧衣服和她劳作在她肌肤上留下的痕迹,也来自阿芳心里那些“话语透不进去”的芥蒂。

然而曾经想要奋力逃离的人,在被迫回到起点之后,亦从日常生活的切肤经验中获得了奋力向下扎根的力量,在令人感叹于阿芳这一人物的生命力的同时,也得以窥见时代流变中女性命运选择的变化,如果说以往文学中的“出走”是女性的觉醒与成长,对于高速变动、漂泊才是常态的当下而言,“归来”何尝不是另一种成长与变化——在阿芳回到小镇后的生活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位女性在日常生活的淬炼与成长:如何面对旧时光中的人事,在巨大的落差之下,又如何消化掉那些“落寞的芥蒂”。

阿芳曾经是最讨厌故乡的人,她痛恨因循守旧的生活,不愿操持故乡的语言,也不愿和那里的人有任何交往,不甘于命运的她一直在试图改变,逃离故土寻找适合自己的环境,无论是外出读书,还是走入婚姻,再到出国,都是可以视为她逃离故乡,想要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她向往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远方,几番挣扎之后最终还是深陷于命运,回到曾经最讨厌、也最令自己感到束缚的故乡,沉入最具体、最细微的日常的生活中——这种生活是院子里新翻的土、没有擦干水渍的玻璃杯、松脱的地板和裂开的瓷砖以及沾了手汗的豆芽,也是院子里种植的蔬菜、盛开的决明子与三角梅,还有蓬乱着毛发满院子乱窜的小狗,小说在种种细节中勾勒出日常生活的真实样态,也经由这些细节写出阿芳生活境况的一次次变化。但作者并未让阿芳沉沦于生活,虽然仍有难以用话语言说的芥蒂,但阿芳也在回归到故土、回归到一蔬一饭的日常中获得了对于故乡认识、对于生活的全新理解。

在小说的最后,有温暖的光亮照进了这个故事,让前文中所叙述的那些衰败都蒙上了一层暖意,夕阳照亮了阿芳,她“背对着金灿灿的光,头发和衣服都通体透亮”,余晖也照亮了那片荒芜的水田,而在“她”与阿芳和许多告别时,夕阳中的阿芳说小狗的名字叫“喜多”——比起衰败与落寞,阿芳从生活得到的,或许还有许多喜乐。我更愿意将其理解为对于不同生活选择的理解与祝福,祝福每一个向往远方不甘平庸的阿芳,也祝福每一个归来之后努力生活的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