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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千年飞天舞》:见证传统文化的现代新生
来源:文艺报 | 乌兰其木格  2023年12月25日08:01

21世纪以来,网络文学在通俗文学的接续中自觉地以有情之心和现代之眼观照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因之,源远流长的历史和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成为网络文学取之不尽的素材宝库。这些流溢着中华文化华彩的网络文学既有“硬核”的专业知识的深度书写,又揭示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精魂,进而有力地拓展了网络文学的创作空间,提升了网络文学的美学品格。

网络作家王熠的长篇小说《敦煌:千年飞天舞》以敦煌莫高窟的文物修复和开发为重心,用现实主义的笔法揭示出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当代面临的境遇。小说通过时代青年郑旭、夏邑、王安之、凌杰等人的命运轨迹和责任担当,讲述了喧哗巨变时代人们的情感认知和坚守底色。这些人物从繁华都市汇聚到西北边陲,在理想主义的鼓荡下为传统文化遗产的修复与保护上下奔走,从而延续和激活了传统文化的生命,使它们在日新月异的时代洪流中焕发出别样的光彩。鲁迅曾言:“现在的世界,环境不同,艺术上也必须有地方色彩,庶不至于千篇一律。”作为一名生活和工作于甘肃的网络作家,王熠熟悉并热爱着西部大地壮阔雄浑的风景,醉心于边地悠久的历史文化和独特的民情风俗,并将其视为写作的富矿。《敦煌:千年飞天舞》经由“地方路径”的写作,挖掘所处的生存环境独特的文化传统和当代经验,并将专业性和学术性知识纳入文学审美的想象共同体之中,作品由此具有地方知识的科普性和殊异性。譬如,“壁画保护本身就是个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任务,只要石窟对外开放,就连游客在洞窟内呼出的二氧化碳,都会因为潮解壁,而让画中的盐碱加速壁面的酥碱、起甲及颜料粉化,这样壁画的剥落也是必然的。”

小说以忠直的态度直面敦煌文物保护面临的严峻情状:一方面是环境对壁画雕塑的多重损毁,另一方面则是贪婪的人对文物的破坏。此外,文物的修复面临着技术性的难题,研究院的王安之虽然知识丰富、技术过硬,但一幅《乾闼婆忉利天部众像》的壁画修复工作历时6年之久依然只修复了部分残片,可见文物修复工作的繁难与艰巨。从认知层面来看,《敦煌:千年飞天舞》在很大程度上补全和刷新了我们对敦煌莫高窟的认知,如实地呈现出传统文化的当代遭际。而专业文化知识在网络小说中的运用,增强了这部作品的厚重感,在给读者普及相关专业知识的同时也能带来新鲜的文化阅读体验。

小说不仅叙写了敦煌文物修复和保存所面临的诸种困境,同时也以睿智的观察描摹出传统文化在时代的飞速发展中面临的尴尬情状。在小说的第四十六章中,作家以细节化的笔触娓娓讲述了古老的宝卷吟唱在当代被观众弃置和嫌弃的现实。年轻的观众对宝卷的唱腔、故事和演出形式不感兴趣,甚至厌烦它的嘈杂和吵闹。为此,宝卷的非遗传承人与众多的食客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但老人也明白,传承了几千年的宝卷在后继无人的情状下终会消失。时移世易,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无奈、落寞与孤独,他们以“最后一个”的倔强和孤勇定格在文化历史的深处。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在表现传统文化境遇的同时,更多地追问并探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激活与承传。在数字化、智能化和多媒体技术的加持下,敦煌的飞天壁画和雕塑被世人所知,飞天舞、飞天手办、纪录片、影视剧改编及其衍生的文旅、文创项目纷纷落地。曾经的敦煌文明再度焕发出勃勃生机,并以其雍容、笃定、仁善、慈悲的风骨与气度被世人所知。诚如王安之所感悟的那样:“任何事情的存在和消亡,都是历史的注定,可倘若人们用心、用力、用尽自己转瞬即逝的一生,在他生存的方寸之地,就像那位用尽全力拼命让‘宝卷’留存于世的老先生一样,让世代流传之物不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仅仅这样,已经足够了。”

《敦煌:千年飞天舞》以通透敞亮的心态看待传统文化的变与常,经过作家的细心体察和用情书写,敦煌文化的前世今生被重铸和镀亮。在追溯的过程中,西部边地的地缘美学密码被缓缓破解,敦煌莫高窟和地域文化在历史的烟尘中渐渐清晰。这些地缘美学密码经过作家的精心剪裁,变成了熠熠闪光的美学意向,并在岁月的淬炼和时间的思辨中,似涓涓细流般汇融于中华文化的主潮之中。

在传统文化精义的持守中,《敦煌:千年飞天舞》同时兼具网络文学的故事性和传奇性,实现了网络文学与主流文学的桥接。小说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修复和开发中融合了都市商战、现代言情和豪门恩怨等情节跌宕颇具“爽”点的类型文学。多样题材和叙事元素的交叉互融,使得这部小说呈现出泛类型化的叙事特色,从而让读者在多重审美体验中,保持阅读的兴味,体悟到别样新奇的艺术美感。

小说中的郑旭是上海旭阳重工集团董事长郑建国的二儿子,他到敦煌创立了灵虚互联公司,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致力于文物的保护与开发。表面上看,霸道总裁的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富贵顺遂的生活似乎唾手可得。但光鲜亮丽的生活背后,却是亲情的缺失和备受桎梏的人生。他的父亲宛如暴虐的君王,为了家族的商业利益,强迫郑旭与白静缔结婚约;他不理解儿子的事业理想,蛮横地要求郑旭在自家企业任职。日常生活中,他凭借主观臆断判断对错,对儿子动辄打骂。郑旭感受不到父亲的疼爱与理解,只有冰冷的指责和掌控。哥哥郑岩对父亲满含怨恨,对郑旭也充满敌意,并明里暗里设局陷害他。商战与家庭恩怨错综复杂地扭结在一起,十里洋场的豪富之家亦是冷酷畸形之家。与郑旭的父法之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夏邑的温情之家。夏邑也出生并成长于上海的富商家庭,尽管其父母并不认同她奔赴敦煌并扎根西部的人生抉择,但他们并未粗暴干涉女儿的人生,而是默默地提供物质和情感的支持。在参差对照中,王熠揭示出世俗人生中多样的情感关系和人情世态。作家不愿以理念化和凝滞化的方式塑造人物,而是承认人的内在匮乏和道德瑕疵,比如心系家乡、一心为公的扶贫书记凌杰在情感上对女友慕译萱的辜负,而郑岩的冷酷狡黠和白静的黑化报复都有值得同情和理解之处。日常生活和人性中的光与暗、善与恶、情与罪被呈现出来,由此将读者引向对人性和世界的哲理性思考。

《敦煌:千年飞天舞》通过传统文化的挖掘、波澜起伏的情节、幽默活泼的话语、参差对照的美学旨趣构成了一部具有独特风格和调性的网络文学作品。小说既关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存和开发,也关乎世情、人性、情感的省思和辩驳。在家国情怀和个体命运的交织叙写中,一个流动时代的礼乐人世氤氲浮现。在远古的孤烟和现代的霓虹下,敦煌的飞天与边地的精魂踏歌而行,昭示并确证着传统文化的现代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