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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彼岸,背影如山也如画
来源:中国艺术报 | 钟兆云  2023年10月30日23:14

自古洎今,无论是承平时期,还是战乱年代,一路起起伏伏、浩浩荡荡下来,历史所铭记与颂扬的不外乎是“美好”的人。这是历史的“有情”,也是记录与传承者的“有义”。十多年前,我创办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及《传记》杂志,曾为刊物卷首语写下几段话:“世间万物终将倾圮,唯有文字可以长存天地间。更深一层剖析,是文字背后作者的思想。”“写人容易,写历史人物难。历史人物,到底不好主观评价,否则就要陷入争论的漩涡了。但一个人做了什么事,历史是淘洗不了的……”

写此话之前的二十多年,我是一个别人眼里的文艺青年。写此话当时,我自许是个文学青年。本世纪流行一种现象,能把玩一点文字游戏者,称为文艺青年;若在文字游戏基础上能抖出些略上档次的文学范儿,便可谓文学青年了。一字之差,也是功力之别、修炼层级不同。“自许”得已不免轻狂自负,却还被“好事”者加码,说这两个头衔已不适合我,理应在这二者之上。为何?答曰,你这些书已自我揭晓。好吧,学海无涯,文无止境,写下此话的往后余生,我纵然不复年轻,仍将带着朋友和读者们的厚爱、期许,在边走边唱中奔赴万水千山。

汉语中的一个“文”字,多少有嫣丽之感,与之沾边的人和事,横看竖看都美好得有种无穷尽的况味。我年少时的文艺往事,不说“一生儿爱好是天然”,蓦然回首中少不了遇上《文艺与你》那一幕。那是广东省1985年新办的一份期刊,竟然发行到了我所在的小县城,让学生时代的我到邮电局领稿费时在报刊亭屈指可数的杂志中一见钟情,而后即给其投稿。未几,该刊停办,我被激起的文艺情愫却没停息,在高中时代就有过诸如帝王选美、李清照改嫁、郑板桥与竹这类带有整理痕迹的文章,先后在中山大学等高校所办公开刊物上刊发,欲罢不能地被文艺女神牵着手走过山重水复。马齿徒增中,温故知新益多,不管是时空中显得宏大的古往今来,还是琐碎得宛如平常的春去夏至,我总觉得历史和现实中有太多的峥嵘人事值得记录、传承,不应任其雨打风吹去。由着这样的浅见和兴趣,不失勤勉如手工编织者,一鳞半爪地挖掘有关人事的轨迹,一字一句地经纬交织,心血来潮时甚至一发而不可收,为一人做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字传记亦乐此不疲,乃成今日之我。

书写之美,虽是“冷月无声”,却让人在曾经的“波心荡”中流连忘返。曾经目睹过一些书画大师的泼墨挥毫,看笔墨在宣纸上晕开,一提一顿,起承转合,谈笑中已将自身的个性、情趣、审美、胸怀,尽付方寸之间,退而思之,便觉文学创作虽更为清苦、寂寞,往往还得十年磨一剑,但唯其耐得住一个“熬”字,笔下流淌的文字理应更富情义,键盘里“敲打”出的旋律也当更见思想意境。言之有文,一艺之长也,这也是我数十年间能够行而不辍的素朴之念,与耕耘树艺的农夫无甚差异。

应约自编《此岸彼岸的背影》这部历史文化随笔集,我不能说选择辑录的这些人和事,因为拙笔就“起死回生”,更无从断定他们会因了区区文字而长生不灭,在历史长河中就不被代谢或“浪淘尽”,但不管如何,他们到底曾衍生过引人向上的美好精神、蓬勃力量,哪怕后来在岁月中迟暮了,曲终人散、物是人非了,空气中却仍有千回万转的余韵在回流。他们许多人打从乱世里走来,那段晚清至民国的历史犹如一锅滚烫的酸辣汤,常态般弥漫的是“硝烟”,荡气回肠的是“真名士自风流”。特别是他们自海外登岸那一刻,注定了自己在中国历史上的使命和担当,他们在各自领域救亡图存、报效祖国的生动过往,他们教人敬慕的拔海移山,莫不是为了民族的中兴、文明的赓续、盛世的繁华,给今世留下了一个如山也如画的时代影像。

身处和平年代的人们,哪怕对他们在历史岁月中的风采再隔膜,也当记得在人世曾经冰冷的角落、险恶的转弯处、战火的狼烟中,曾被他们的一腔热血、一己悲欢、一生之爱所温暖和照亮,并有理由呼唤和相信,在当下和未来的紧要关头,依然能有这般英雄志士横空出世。是故英雄人物及其故事自有其强韧的生命力,时人和后来者唯有不忘欣赏与致敬,才有继续传颂的根基和力量。我写下的他们,不及其人其事全貌之万一,连同这本集子以外更多的笔下人物,是为了表明自己有理由铭记这些守护过这个国度和山河的先贤,并使行走在此岸彼岸途中的芸芸众生,能受到一种精神力量的感召和牵引,不致轻易忽略掉许许多多有力量的人,在每每经历磨砺时,能对号忆起某段不灭的情怀,并愿将自己心底的深情付与生生不息的时代。当然,所有的期待也未必尽然。

编辑这本集子,虽没有李笠翁略带风雅与心计的“倒骗主司入彀之法”,“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留连”(《闲情偶寄》卷三),却也不失认真二字,并愿以这份认真来守护文章的麦田。世上再无李笠翁,文海无涯苦作舟,我倒愿做一介熬得住孤寂、活得出精彩的“蓑笠翁”。心在,情在,就如书中人物,一个个当是美好的人,我之行文处事亦当如是,在追求的“美”与“好”之间,不奢望笔墨活色生香,能见着生命的真谛就不枉此生。

写完这些,起身远眺雨中的窗外,满目青绿过眼,内心忽如远处的闽江般涌动,生出几分对生命的敬畏。再杰出的人物,再与世无争的遗世独立者,在绵长的历史长河中都只能是过客,都必然带着程度不同的遗憾匆匆谢幕,所不同者在于生命的饱满、价值及意义程度。“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固然是一种活法,但能从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人物中领略到他们的一点点精彩,再从他们的人生归纳总结中汲取某些智慧,或许能活出更为精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