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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小说《晚春》及其影视化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三三  2023年10月26日16:48

正如基斯·穆恩将自由的鼓花加入演奏之中,入围本次平遥电影节的小说《晚春》里也隐藏了一些“私货”。最显著的一处是,“我突然想起儿时收集的一只蝴蝶标本,通体半透明。我把它藏在一个玻璃盒子里,隔许多年再找到,盒中只剩一撮珠光粉末。”——我在许多场合讲过这个细节,取形于真实生活,尽管小说中削弱了它的抒情成分,仅留下一个对时间消逝、珍贵之物终将破碎的震惊瞬间。

另一处则是小说人物“我”和小榛看过的一场电影:尼古拉斯·雷的《兰闺艳血》。英文原名为“In a lonely place”,翻译名离题万里,侧重了香艳、死亡交织的神秘氛围。不知何来的风潮,好莱坞黑色电影常爱取类似的标题,比如《欲海情魔》(Mildred Pierce,原译“米尔德·皮尔斯”)、《历劫佳人》(Touch of Evil,原译“邪恶之触”)、《玉女风流》(One, Two, Three,原译“一、二、三”)等。这种翻译变体微妙地从中国古典的“书生遇女鬼”式的故事中借了气,同时也直击具有现代性的“性与死”紧密相缠的普遍精神结构,虽然它从信达雅角度来看全不合规,且已过时。

在《晚春》里安置这样的一个部件,其实是最初对小说的定位——我希望它在形式上像一部黑色电影。还是再来谈一谈黑色电影(Film Noir),狭义的黑色电影通常指以经典作品《马耳他之鹰》为起点的好莱坞侦探片,拍摄时间从40年代初至50年代后期不等。此类电影盛产蛇蝎美人与伪君子,心怀忧虑的人物在阴影中来回行走,始终无法脱离城市深不见底的一次次夜晚,以及自身绝望的宿命。《晚春》开篇,写阔别多年的儿子忽然收到父亲的一封求救信,并要求他保密。于是,儿子带着重重疑窦,闯入父亲再婚后定居的城市——杭州。在江南阴柔暧昧的氛围之中,回望父亲的人生,探寻继母的秘密。而继母雅红,则承担起“蛇蝎美人”的角色,只可惜她已在其宿命之中衰老、凋零。如此故事架构,假如将其影视化,或许可以归属于广义的黑色电影范畴之中。除了故事之外,黑色电影中也充满了象征与隐喻。例如经典黑色《罗拉秘史》的结尾,镜头缓慢地推向一个被猎枪击碎的时钟,接着转向女主角的一副画像,即在隐喻死亡与永生并存于时间停滞之处。而在《晚春》里,类似的细节也很多,如本文开头谈及的蝴蝶标本,珠光粉末寄喻了万物走向终点的形态:美丽、凄婉、无用。

在平遥电影节时,与影视公司洽谈,不少接洽人谈到了娄烨的电影。这大概率与《晚春》的封面设计相关。绿色大字,立在经过处理的灰色自然油画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春风沉醉的夜晚》里的字幕。也有提到徐静蕾导演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或许因为民国古雅的氛围、哀伤的旁白、以及隐约显露的浩瀚时间之力。还有说到顾长卫的《立春》的,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关于被白日梦所照亮的人,如何淹没于真实的生活河流。至于《晚春》是否能影视化,将以何种样态落地,则是它自身的命运了。

平遥之行,是我第一次去山西。过去,只在贾樟柯电影中见过,为《山河故人》中由叶倩文的《珍重》所引领的生活调子而落泪。走在古城的街上,高远的天空蒙蒙一片,不时遇见妆造成晋商少奶奶的游客。有些时刻,我失去了独属于自己的主语,消隐、溶解,好像一个电影中的视角。秋天好得超出修辞,在嘈乱的脚步占据街道的同时,远处有树叶悄悄地变色——间歇的红色,意味着秋天是存在的,不像它在南方时那么草率。有一天下午,我们去了双林寺。入寺已晚,游人稀疏,两三个工人在屋顶上砌瓦。缘墙走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听见孩童的呼喊声,原来刚好遇到了中学放学。那些声音如此清亮,使我恍然,甚至无法相信此刻自己正站在这里。只想着未来的某一刻,我要回到这里,重新勘探周围的事物。我也许这样和同伴说了,一个人说出自己的愿望,就会离它近一些。

作者简介:三三,一九九一年出生,知识产权律师,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专业。作品发表于多家刊物,多有选载,曾获二〇二〇年“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奖,2021年度青花郎•人民文学奖新人奖,第七届郁达夫小说奖短篇小说奖等,入选王蒙青年作家支持计划·年度特选作家(2022—2023),著有短篇小说集《晚春》《山顶上是海》《俄罗斯套娃》《离魂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