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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军篆刻的精神气质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莲子  2023年08月20日16:10

那是壬寅年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柯军告诉我,打算翌年出版一本以昆曲为主题的印谱,给昆曲留点印迹,书名为《铭记——柯军昆曲印话》。“曲话”“曲目”“曲词”“曲牌”四个单元中,是从六百枚中精选出两百枚的昆曲印章,并配以刻印感悟。“我一定要好中选优,不留一丝遗憾,不想出一部有任何一枚印章会让自己汗颜的作品。否则宁可不出版。”柯军坦诚相告。

金石留声,读印品戏,刀文相发,共彰篆刻之美,实在是一道别有韵味的精神盛宴。作为昆曲表演艺术大家,给自己设定这样的表现疆域,打造这样一本刀石之间交织着昆曲情韵的印谱,实属非易,难能可贵。更何况,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而是一次运足底气、元气之后的披甲上阵,是一次艰巨强悍且迥然殊异的创造,在中国戏剧界,能与其比肩者恐亦寥寥,愈弥足珍视,堪称一绝。

柯军显然有足够的文化准备。我很清楚,柯军对自己有很高要求,做事认真,且追求极致。他的审美与功力,一旦喷发,必臻上乘,却没有片玉自珍,甘愿经受割舍的煎熬,好中求好,让每一枚印章都蕴藏美好的惊喜。

我感觉到了金石之外的东西。欣喜、慨叹之下,竟忘了自己是个外行,未能窥其门径,自领任务,脱口而出:“出版之日,我看看给你写点什么。”当然,抵挡不住艺术的诱惑,在既惊又喜之际调动起亲切的咂味,不怀井绳之虞,不因逾矩或难免有错讹而发憷,怀揣敬意,主动请缨,只有对心头最热的朋友。

我与柯军相识于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的班上。九年,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我们成了不会走散的朋友。这些年,看着他如何以主动的艺术自觉意识,把一幕幕惊世骇俗的传奇大戏铿锵澎湃上演;看着他总是被鲜花和掌声簇拥着,被观众热爱着,被戏迷欣赏着;看着他为了昆曲的传承与创新,如何进行“最传统与最先锋”的苦苦坚守和不懈探索;也看着他如何高蹈于物质之上,在时光隧道留下心灵行走的痕迹。

我常常会无端地想起许多年前,城市喧嚣的天空下,在南京夫子庙摆摊刻字的那个柯军。想象着那些南来北往的路人,或不敢轻师慢匠,在驻足观望中发掘陌生的美感;或因其低矮微小,投以被人遗忘、轻视甚至无视的眼神。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认为那一定是六朝古都里最好看的风情画。那时,柯军很年轻,刚从戏校毕业,龙精虎猛,艺高胆大,心中有一片高远的天空,却正值昆曲不景气之际。那段几乎无戏可演的日子,黯淡的心境如夏日雷雨将骤,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在理想和现实未能匹配的挣扎中,柯军跟戏校的老师苦学书法篆刻,之后师徒二人便在夫子庙的状元楼和古南都饭店摆摊,给人刻章。那时候,柯军刚破壳而出,翅膀徐徐扇动,他刻的字已经能上台面,一个字可以赚六十元,是每月工资的一倍。

篆刻对那时的柯军来说,谈不上什么金石铿锵、君子风雅,而是一种生存技能,是刻字匠的生计,没有预设的远方,更没有豪情如虹、帘卷天高。相信柯军自己也没有想过,他秉承古老的昆曲文化,在戏校血泪交融苦苦练就一身武戏功底,却没有机会在氍毹上崭露,更何谈践履粉墨自己的戏剧人生。现实是柯军被看客围着,被顾客的需求裹挟着忙碌着,恭敬事之,桀骜无畏却又不甘与无奈交替如织,无从诉说。

时光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机关,没人能猜得透。世界就是这么微妙。冥冥之中,曾经的逆境和坎坷,恍若命定。当年一刀一刻在方寸之间苦练,使柯军有着扎实的篆刻艺术功底。飞流直下,必有深潭。历经四十载风云流转,柯军已经练就滴水穿崖,有了自己的篆刻气象。

他通过方寸乾坤,不断寻找来时的路,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这似乎是一种偶然,却也是必然。

美轮美奂的昆曲,为柯军篆刻的审美风格提供了坚实的砥柱支撑。也因为长期浸润于昆曲,柯军的篆刻作品自然呈现出不同的生命注释,焕发着别样的艺术辉光。

有幸常常成为柯军印作的第一位读者。年华渐瘦,黄昏入暗,愈发喜欢删繁就简,大音希声。一刀一刻,刻戏于石,令人璨然舒目,余绪无穷,再合适不过。读之品之,自己庸常的日子,也就跟着摇曳生姿了。

读到“见娘”这方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好在中国文字原本就是源自物象,美学、艺术、审美尤需“象”思维。借助艺术所承载的“象”思维,我能感觉到,“见娘”写意精深,有血肉,是能到灵魂中去的东西。读着读着,便觉情绪翻涌,心中如噎。事实上就是这样,能穿透心灵的作品当然是写意的。但见象形写意的印面上,跪地见娘,那瞪得又大又圆的“双眼”,充满渴望和哀婉,有一种带伤的美感。这种悲怅中传递的力量,可以席卷人的内心。由印及人,那古雅淳朴的一刀一刻里,抓攫到了理智下面流动着深沉的内心生活,此刻,篆刻家似乎就在眼前,他正在诉说自己的忧伤。

那是柯军一生至深的隐痛。二十年前,柯军作为梨园翘楚,在印度讲学、演出,深夜回到酒店,给千里之外的家里打电话,传来的却是母亲刚刚去世的噩耗。柯军一下如五雷轰顶,肝肠寸断,声泪俱下。然而翌日,还得日行千里,马不停蹄。为了不影响自己以最好的状态把大美昆曲带给印度,柯军强忍丧母之痛,独自吞咽悲伤,以铮铮铁骨和磅礴强大的内心,穿越痛苦,演好人生大戏。

但直至今日,柯军仍心痛,仍有璺,有血,有泪,那是海一般深邃不可见底的钝痛。生动而凄美的“见娘”,读到的不仅是泪眼朦胧,不仅是铁血男儿内心沉重的呜咽,还有一种痛定思痛之后的绵绵思忆和人生的宽度,让人感知悲情之力。柯军作为一个游子、孝子,一个虔诚的昆曲人,对母亲的刻骨泣血之孝是如此深藏而苍凉。这让我们对柯军的作品更有一种敬重。

再看“丈夫有泪不轻弹”这方印作,印面弥漫着悲伤之情,刀法与线条凝重不失流动,庄严返于朴厚,“弹”字下半部修长流美,似一行清泪在无声地流淌。像欧洲现代诗人里尔克《杜依诺哀歌》讲的一样:“我们都有一曲哀歌存在于血管中。”毕竟,生活并非都是诗和远方,回忆筛去悲伤,彰显的是一个人的品格、修为和生活态度。

古人篆刻见离群,柯军如是。

柯军是个简单本真的人,活得相当纯粹。除了演戏、传戏,除了恪尽职守当好演艺集团总经理和全国人大代表,他总是抱朴守素,倦于周旋人际,刻意远离风花雪夜,规避喧嚣热闹。不乱于心,不困于情,极尽所能地沉潜,静水流深,至简至真。他身上那种淡然、超拔的气息和定力来自于他的内心,他清楚自己要什么又不要什么。

柯军醉心翰墨,几近痴迷,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挥毫泼墨、伏帖临池,一待便是六七个小时。积年虔修,时常站到双腿肿胀,痛风发作。其书法出规入矩,沉稳蕴藉,神完气足,创作丰赡。手执铁笔,埋首躬身于方寸之地纵横排奡,更是一坐就是一整天,总到手疼得刻不动了才停下。

眼前那堆石头,那叠印稿,就是他的天地、他的世界。每次上好印稿,他喜欢把赋予了生命和灵性的那些印石堆叠得高高的,凝视着它们或自在、或倔强、或安然地一块块往上攀升,那奇谲之姿,仿佛一株苍劲挺拔的千年老树。印稿风格多样,质姸互参,意象环绕,幽邃的历史之光四下散发。他似乎能听到那些经过创造后石头的秘密回音,在跟他讲诉着那些邈远的故事。

这是柯军最惬意的时光,是他最赏心悦目的景象。此时的柯军,心灵释放的同时,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浪漫主义的能量以及性情中的率真与任性。柯军幽默地自嘲,他是得了魔怔。然,谁都知道,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能执着于那把凿刻耕犁石头的印刀,才情与心力并作,沟通古今,刻琢人生,匠心经营,那就必定有了不凡的艺术气象。

篆刻的美,离不开书法与刀法的运用与结合,也需要具有尽可能丰厚的书法、章法、刀法以外功夫来涵养它。柯军浸淫书法和印章艺术几十年,善于利用“书印相通”的原理,其书法和篆刻相互提携,互为因果。细读柯军印作,可以发现,他的起笔运笔常常有方有圆,有藏有露;用刀有轻有重,有刚有柔。这种用笔用刀的结合,表现出较为丰富而熟练的笔意,书品印品纯色天然,极富审美意蕴。

柯军敬戏如神,坚强隐忍,有死磕精神。对待篆刻也一样。深谙印学的柯军,创作安静诚实,成竹在胸,不急不火,用心用情治印,每方篆刻无不精雕细琢,精益求精,少有漏隙。那种静安与从容,那种静中流动出来的美,如非出自心性,是做不出来的。

他刻印时从不用印床,总是一手握着印刀,一手精心地抓着石头,带着自己的心音体感和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锐气,不疾不徐地与金石对话,与古贤聚首。

经年累月操刀抱石,柯军那双表演艺术家的手,大拇指被刻刀磨损得满是老茧。虽用刀纯熟精练,眼准手稳,也时常会因为石头突然开裂而被刻刀刺得见血见肉。飞矢之美,在于穿越,更在于刺破。柯军认为这才是“非物质”的魅力。

柯军很喜欢这样和自己独处,热爱写篆奏刀的静谧感和仪式感,享受积攒锐气、点燃精神、砥砺情操的过程。那氤氲着臂力、体温和灵动气息的石头,仿佛有着一种倔强的生命。即便痛风发作,疼痛难耐,也不愿枯躺忍痛,而是以心血侍养和浇灌石头,并为之艰难泅渡。柯军把这种嵌入痛感的创作视为“于己又是一轮铸造”。

柯军跟我说过,他不知道什么是苦,想想也是。十三岁进戏校开始学昆曲武生,接受严格乃至残忍的科班训练。人说科班学戏如同十年大狱,实际恐怕比大狱还要残忍。磨砺出青锋。魔鬼般的训练,历练内心,强力意志,也锻造了柯军一身铜皮铁骨。经过精神淬火,柯军的篆刻,有个性,有筋骨,有一定辨识度,也有自己独特的精神气质,从他的篆刻中可以体味到一种顽强、执着与回归。

欣赏一种书法的好坏,须从精气神层面去品赏。书法看出人品。篆刻的精神气质和心灵气韵,同样超乎于纯粹的技法之外,这是决定一件作品价值和地位的终极要素。这种篆刻精神,其实也是一个人深入骨髓之精神,是坚韧不拔、质朴厚重的中国精神的一种折射。

柯军篆刻的独特之处,除了既有笔意、石趣、刀味的篆刻之美,更在于其中所蕴含的昆曲韵味,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因为昆曲,柯军创作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丰富了自己艺术的表达手段,无论于书法还是篆刻。

其所作印“搜山打车”,讲述的是明成祖朱棣以靖难为名,兴兵直取金陵。建文帝与吏部尚书程济乔装逃出,潜居白云观。礼部尚书严震直奉旨搜山,获建文帝,打入囚车,押解入都。程济拦路,痛诋严震直。严震直悔悟,自刎了结。程济与建文帝遂得逃走。

柯军制这方印的时候,就是因为石头质地过于坚硬,防不胜防,凌厉刚猛的一刀下去,石头赫然开裂,左手虎口被锋利的刻刀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古意沛然的“山”字则崩掉一角,成了“半座山”。乍一看,石破天惊,满目疮痍,那浩劫之身在悲凉中倍感凶险四伏。让人在习焉不察的、日渐麻木的惯常生活里倏尔一惊。

敛神屏息细品,这石裂山崩的“残缺美”,让人拍案叫绝。那崩塌的半座山,既守规又破矩,戛戛独造,自成风貌,别有精彩,更能表达情绪和心态的张扬,彰显真正的“质”。这完全就是一种艺术情感的有机宣泄,似乎把人带回时间深处那悲恨的情境之中,又让人似乎体会到绝壁崩云的险恶。而且,那“半座山”,还因为山貌断裂缺损,无法一览无余,给人留下空白,丰富想象,让人穿透历史的帷幕,自己去凝视、填补。

同样,对《桃花扇》借离舍之情,写国家兴亡的深切感悟,也使其在篆刻仿汉玉印时,悲恸之下一刀击碎“桃”字边缘。如此充满张力的酷裂,独具匠心地展示了“桃花扇”的悲剧性结局。

古气逼人的“两三间空舍崩瓦”,取自昆曲《长生殿·埋玉》一折里的唱词“潜行来渐远京华,五路搭剩水残山,两三间空舍崩瓦”。但见拙朴的印面仿佛有岁月的磨蚀,空舍颓圮坍塌,瓦砾横亘眼前,断壁残垣中间断开,却又互相咬合得精妙和谐,深藏着篆刻艺术的森严法度,内涵深阔,很有意境。残砖断瓦原本就曾是中国文人的情怀,如此灵动的“片瓦残砖”,品味不请自来,很能让人涌起一股撼动心扉的历史感。

类似的还有“眼看他楼塌了”。“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是《桃花扇》里最具历史厚重感、兴亡感、悲剧感的一段绝佳唱词。这方印,也是突出“拙”的意蕴,极有古人面目,仿如还是明末岁月。边框完全破残,古旧的几个字东倒西歪但都有它正确的位置,组合得十分灵动,章法从容,充满无尽的神奇巧思。是江山飘摇,是历经风雨沧桑,也是穷其细考之后真正的“楼塌了”,可谓是一首绝唱。此篆刻的较劲,很大程度上在字与字无限组合的可能中。这高古凝重的气韵且极有表现力的组合,让人想起吴昌硕在论封泥中所言:“刀拙而锋锐,貌古而神虚。”任何一种作品,或许都蕴含着多重阐释空间和阅读快感。

优美雅致的“如花美眷”,来自昆曲《牡丹亭》的唯美唱词。线条秀逸柔美,娇俏灵动,气息氤氲,令人情夺神飞。这细微而传神的昆曲美感,最是美妙绝伦的“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画面唯美的还有“佳期”“花似人心好处牵”“思凡”等印作,神韵古雅,线条婀娜,富有弹性。顾盼多姿、纤丽典雅的情致,均体现了我国传统雅文化显于其表的蕴藉、婉转、优雅的审美风格。

昆曲武生戏之最难的《夜奔》,是柯军的代表剧目之一。实验《夜奔》本色、纯粹的素颜演出,也早已让角色和柯军血脉相联。柯军演绎的悲剧式人物林冲,满腹愤懑,以悲凉和孤胆面对无方向的方向,披着风寒,穿越黑暗,把穷途末路上的凄凉落魄一次次表演得淋漓尽致,独具艺术魅力。大武生铸就了柯军的英锐之气。多年来,林冲的士子精神,以及他所演过的那些英雄人物的坚贞和忠烈,也都内化为他的精神和力量。他的作品,时常会透出人格、气节、骨气一类的格调,孤傲挺拔,不见折腰。看得出,柯军篆刻“夜奔”时,同样有内在的骨头和自己的情感渗透,也有一种沉郁冷峻的悲剧性哲思体验。“夜奔”印面疏密关系处理的很舒服,线条浙派切刀的感觉又具备封泥线条的味道,边框的残破和里面的印面视觉自然过渡看起来很协调,是一方很讲究的篆刻作品。通过“夜奔”,我们能读到人物心境,读到一种落魄悲鸣,感受到悲剧韵味的美感。

关于一个艺术家的阅读和鉴赏,常常会让人联想起现实生活中的某个场景和细节。2015年10月的一个夜晚,我曾在香港文化中心的艺术殿堂目睹柯军演出《夜奔》时,欣赏到他是如何强忍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以一流的唱功和武功,把艺术魅力、角色魅力和个人顽强的意志力融为一体,给观众带来至高的艺术享受。归根结底,是柯军的精神韧性,使他任何时候都内蕴着丰沛淋漓的生命元气,能让他任何时候都可以上演一场华丽的生命之舞。

这种精神与格调,是柯军的生命原色。

《云阳法场》这出老生骨子戏,也是柯军很重要的一出戏。柯军曾经耗费七年的筹备,独辟蹊径,于2016年,构建了一部全新的中英版《邯郸梦》搬到异域舞台,放在了世界戏剧的最巅峰,成为“汤莎年”诸多戏剧作品中,唯一一部将昆曲和莎剧融合创作的演出,攀登和占领了一方跨文化戏剧的艺术高地。戏中的宰相卢生建功立业却被奸臣陷害,从而遭遇云阳法场之祸,头走刀锋准备受死。黄粱梦惊邯郸道出“人生无常是经常”。柯军艺术体味深刻,匠心独运。在治“云阳法场”这枚印章时,特意采用阴阳文同框这种极有表现力的组合。柯军的“两套笔墨”,把两种有区别的表达方式配合得默契自然、天衣无缝,由此精妙的布局构思,可以见出柯军驯熟的手腕。

上好印稿后,柯军把他的奇思妙曾发给我看,跟我说“看看刻出来是什么样子”。然后进入状态,激情偾张,一气呵成。读印后,我由衷地感觉,在灵感的烛照下,柯军的设计与呈现耀眼,其对作品文化内蕴的理解已经超出了篆刻技法的范畴。

“云阳”好一抹凌烟画,是富贵吉祥,人间欢好,采用阳刻。“法场”波谲云诡,是绑赴刑场待斩即将鲜血迸溅的场景,用阴文,粗重之笔,恰到好处。太平盛世和刀光剑影,风格不同,意境各具,形成令人惊怵的极大反差,有颠覆性思维和创造性技艺。朱文线条娟秀俊美,印面平和遒丽,丰神流动。阴文浑厚苍辣,感觉犹有黯然魂殇气息迅猛袭来,让人心弦凄紧。这种金石质感的线条审美和对比意识,不仅有强烈的艺术个性,也隐喻人的一生从生到死的循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转眼即逝,最终一切都成过眼云烟。于此创作场景和意象的快速转圜,亦可管窥柯军作为篆刻家的多面。

有其德,方有其艺。

如果说,当年摆摊刻字是因为生活狭促窘迫,今日之创作,于艺馨一身的柯军则是精神、心灵的需要。不浮、不躁、不名、不利,灵魂有风,心性超然,持守美好,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创作的极境。

章如其人。用文字摹状自己的创作思想,情愫饱满、细腻精到的书写篆刻,三言两语,便已眉目朗然,给人质感丰盈的意蕴之美,亦如其人。柯军高邈的精神与全面深厚的艺术修养、人文素养融成一片。他为自己的篆刻艺术注入纯净又具有华贵感的雅气、逸气,同时,不断进行艺术探索,不断突破自己的艺术边界。他的篆刻作品,在精神品质、艺术造诣和人格的力量上,已然见出品相和斤两,有一种总体性的闪烁。

艺术总是和人类的思想、情感以及心灵有关。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传承人,柯军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以及使命背后的责任与担当。他身着昆曲戏服在篆刻的疆域里刚劲起舞,用篆刻艺术传递自己的情愫、心性和精神符号,以另一种“在场感”,给昆曲留下了不同版本的面目,延伸和创新了昆曲文化,为昆曲的传承传播探寻了更多元的路径。他顶礼虔诚的昆曲,也使《铭记——柯军昆曲印话》的本质精神和艺术气息得以升华,使柯军把姿态丰富的审美表达发挥到了极致。

柯军心怀春风,微笑着接受昆曲的赐予。他让人们满怀期待且没有辜负这种期待。他以形成自己做派与魅力的独特精神产品,召唤和保存昆曲记忆。他深知,大地上有很多东西终会朽去,他想让坚硬的承载着昆曲记忆的石头穿越时间的河流,长久地活下去。无疑,这种锐意创新,独具风致,指向记忆也连接现在与未来的篆刻表达。此之于昆曲,之于柯军,意义非凡。

相信时间会让《铭记——柯军昆曲印话》所呈现的价值得到更多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