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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的另一番样子
来源:文艺报 | 了一容(东乡族)  2023年01月13日09:17

最近完成的小说集《玉狮子》,其中篇目基本都是我这两年写的。写作最难的莫过于开头,开头不仅要给作品定调,还决定了它的格调和成色。作品只要开好了头,笔就会根据潜意识中的各种审美和需要,以及开头所定的基调,一点一点呈现出来。说实在的,有时候似乎不是作者在写,而是作品带着作者在向前推进,直至完成。至于作品是好是坏,那就要看作者的修行和所下的功夫了。

有时候,写作也不完全是功夫和勤劳就能够解决得了的,因为写作不像翻土拉块,只须多下下苦就能够出成绩,那样反倒变得简单了。当然训练是必不可少的,没有量变,哪来的质变?但写作同时也是一个人文学修养的综合体现,包括阅历和经验、日复一日的写作训练以及大量的阅读等等,这些都会对写作产生影响。总之,用心去写就是,天才毕竟凤毛麟角,大部分还是需要海纳百川,以及周而复始的训练。熟能生巧,读得多了,就开眼了,写得多了,就顿悟了。写作就是这样,只要开了头,就是一种惯性了。写上几个段落,前面的文字就会引领后面的文字往前推进,中途写不动了,那就从头再读一遍,一边读一边修改,读着改着,突然就又豁然开朗了。于是继续往前走,循环不息,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就像修路似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修到山底下了,就知道该往哪儿修才是正确的、合情合理的。

当然,也有作者提前规划好了,根据设计好的往下推进,但现实跟设想往往有些差距和出入,到了实地一考察,会发现有些路是行不通的,天真的野心跟残酷的现实完全是两码事。不论任何工作,都需要用实践去加以验证。有些作品,作者大概已经从头到尾反复琢磨过无数次了,在心里推敲了一次又一次,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舍此之外会觉得再无出路,这也是写作的模式之一,不一而足吧。

实际上,把一件件事情放在某个特定的环境里讲清楚是比较容易的,或许大部分人都能够办得到,但难就难在语言的叙述和表达的分寸上,还有表述的独异性、思想的深刻性和哲学性上。文学是文字语言的学问,同样一件事情,在那些文字语言独特新颖的专家高手那里,会变得耐人寻味,读来觉得恰如其分,不能增也不能减,多一分少一毫都会变味,这样的文章就像有灵魂有生命的人。许多读者或许不会写,但别人写得好不好,是能够品尝出来的。尊重读者有时比尊重自己的感觉更为重要,许多读者的文学感觉是非常敏锐和到位的。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大的方向好与不好,人人心中都是有数的。

身临其境这个词,说起来容易,但要用文字表达到这个层面,还是需要些能力的。阅读好的作品时,读者其实就是在享受一种独特的、与众不同的语言系统,一面领略故事的深意,一面感受不同人的精神气质。好的作品大都言简意赅却含义丰富,总能促人深思,把人带入一种由作者营造的氛围和奇异世界里去,那个世界可触、可感、可听、可嗅,种种气息皆在其中。倘若作品的语言不好,疙疙瘩瘩,一件简单的事情耗费了许多文字,却不知所云、使人乏味,就得推翻重来。胡编乱造是读者最为排斥的,因有悖于常理常识而徒劳无功;有的则是油腔滑调,对文字和所书写的一切缺乏起码的敬畏心,即使读者硬着头皮读完,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和别的艺术形式相比,文学因其是母体,故在审美标准方面要更复杂一些。有些作品是轻松愉悦的,或者隽永幽远、意味深长的,有些则负担着深刻的哲学思想和社会良知,感情凝重深沉,譬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和加缪的作品,读他们会让人心生敬意。他们的写作看不到任何卖弄和装扮,看似信手拈来,却处处闪烁着人类智慧的光芒。真正有力量的文字,语言反倒是朴素的,但能看出作者感情的真挚和深沉。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表达自己喜欢和敬佩何种文学,表达自己阅读和倾心的作品模样。

有一次和毕飞宇先生聊天,他说还是要多写,不要刻意寻求多么深刻的思想,把一件事情能够讲清楚讲完整就行了。于是我的写作在心理上轻松了许多,写作过程中,总是有讲不完的话、写不尽的事。我由此知道,文章原来是自己生成的,不完全由作者的意愿决定和左右,如果作者不尊重文字和它本身的规律而刻意为之,就会违背其发展的轨迹,成为空中楼阁。因此,带着真挚的情感以及自然的书写规律,把历史和文化不刻意地渗入其间,作品就会自带书写编码和程序。

就这样,在短时间里我写了一些中短篇,有些发表了,有些还在修改和打磨。写小说,有时是阅历,有时是想象,天马行空,真的不是作者在写,而是任一支笔带着自己在世上到处旅行。有时一不留神,朋友和家人就会进入笔端,写完之后,看文字里面的人跟现实中的人,觉得似是而非,但旁观者说比现实中的人更接近真实。有时小说中的一个人物被莫名其妙“表扬”了,有时不知不觉会让读者读出人物的些许负面色彩,这些实际上都并非作者的意愿和初衷。小说写作所寻求的,是一种人类的通感和共性,其本质是为了表达小说背后的东西,可以浪漫唯美,也可以令人痛苦折磨,只要能够打动人心、引人注目、发人深省,并吸引读者读下去,成为人的精神食粮,小说就已经完成了它的功用。古人说得好,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坚守必然,顺其自然。写作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是放过马、淘过金,各种农活儿苦活儿都从事过的,一是皮实,二是硬朗,跟大自然走得近,就希望自己的书写能够有一种灵性和天性,特别渴望能够有神性唯美的表达、浪漫的色彩与有担当的文字从中自然散发,《玉狮子》这样热爱大自然的作品也许是可遇不可求的。当然我还会写一批有关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各类作品,同时也不会忘却继续对生养我的家乡西海固黑山的深情观照,那片土地上有我尊敬的灵魂和精神。文学不仅仅是才华的体现,更和土地、气候都有关系,也会受季节、温度以及环境的多维影响,就像在南方画画,宣纸一直是湿润的,画的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干好,需要拿到太阳光下晒一晒,而北方和西部则是另一番天地和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