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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经典化作品反观文学内部关系构建
来源:文艺报 | 凌春杰(土家族)  2023年01月11日08:38
关键词:当代中国文学

应该说,当代中国文学在全球文学视野中,是处于从未达到过的繁荣状态,文学从业人员阵容、文学作品的生产数量以及人们对文学的关注程度,在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中都处于靠前的位置。正是这庞大的“量”构建起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基座,这是我们从高原抵达高峰的整体基础。在未来可期的时段中,我们每一个从业者都期盼中国当代文学能够真正抵达世界文学新高峰。这里所指的“高峰”,主要是指历经时代、语言、审美等多重检验并不断产生深刻影响的经典之作。以此对照扫描当代中国文学的整体形态,要想在高原之上真正隆起,综合文学的内在要求和时代的发展情势,有几对基本的关系值得我们再作思考。

一、文学的传统性与时代性

中国文学的传统,很长时间秉持文以载道,文学以人文精神而与社会理想、国家治理等有着紧密关系,文学指向的是对大世界的审美构建,诗言志、文载道的传统延续数千年。当然,这只是一种总体的概括,不无片面之处,甚至有可能忽略了中国文学内部的丰富性。

从五四开始,新文学大量涌现,各种文学思潮不断被引入、生产。特别是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现代主义文学大面积导入后,文学流向开始变得更加多元,面向个人小宇宙的文学倾向逐渐兴盛,相当一部分的文学越来越重视自我表达的精神呈现。这一新的变化,在今天着重表现为文学整体上从关注“大世界”向关注“小世界”转变,个体精神的观照与展现成为其最重要的层面。另一方面,当下的一些文学创作又高度依赖于传统形成的审美,在精神层面与当下现实构成某种相互斥引的张力,因而长时间在历史与现实交织的精神家园中彷徨流连。这种情形,反映了当下的某种精神现实,也构建了当下文学不同以往的内在质地。也许尚无法判断这一现实在传统与未来之间的传承与转换作用,也难以用肯定或否定的姿态加以评述,但传统性与时代性在当代的重新构建,却已更成为当代文学再出发必须要解决的命题。

毫无疑问,历史上,文学的高原与高峰都是在属于它们各自的时代中创造出来的。这些高原与高峰,因回应了时代的发展与呼唤,在一定时段和较大群体的创造性推进中,以文本的方式回应了时代,完成了对时代生活形态的精神性记录。不同时期的高原与高峰,也都是在创造与创新中沉淀实现的。而这一高原与高峰一旦呈现,则奠定了那个时代的文学标准,并最终以这个标准终结那个时代的文学。自此,在这一标准框架之下的文学延续,基本都在重复中生产、在重复中蓄积力量,等待在新的时代中开始新的创建、构建新的标准。这一递进式循环,从先秦散文开始,历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和现代新文学,具有极为清晰的逻辑脉络。

可以说,时代性是文学的天性,无论作者是主动融入或是有意规避,时代性如同生命基因一般存在于文学作品的字里行间。在某种意义上,并不需要有意去考量文学的时代性,它就是笔端影子般的存在。而传统性与时代性相辅相成,标记着它所携带的精神血脉。然而,一个时代绝不可能是历史的重复,一个时代的经验也难以有效融入另一时代的现实情境。一旦在当下的文学中过多强行注入传统元素,传统的标准就将在当下的文学现实中争夺话语权,在与现代性的博弈中更多倾向于传统。也就是说,有可能在当代的现实创造中仍在以历史上的那个标准来加以观察和测量,使时代性与传统性的张力凝结为以传统性为核心的审美体系,自觉不自觉地扼制传统性基于时代性中的开放基因。事实上,历史上文学的每一个高原和每一座高峰,都是传统性与时代性在融合伴生的同频运动中,经过一定的积累并际会于特定的机缘而诞生。可以说,传统性与时代性关系在当代的处理,正是文学如何面对跨时代的根本问题,应该引起重视和思考。

二、文学的封闭性与开放性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字是文学的基本媒介,相对于声音、画面、神态等,它的表达没有那么强的强制性、画面感。这导致文学相对于影视、舞蹈等艺术而言,具有相对强的封闭性。这是第一重的封闭性。另外,对于使用不同语言的读者而言,如果不将外国文学翻译为本土语言,那些不熟悉外语的人将无法阅读。这是第二重的封闭性。第三重的封闭性与内容有关,也与语言表达有关,就是作家只是不断叙述自己身上那点“杯水风波”,而且不能做到“小中见大”,大多数读者对之无法提起兴趣,换言之,它以自己的局限性如内容的狭窄和语言的无趣赶走了读者。如果前两种封闭性对于文学而言是天然的,是可以克服的,那么第三种封闭性则是更加致命的,是我们必须拒绝的。

在我对当下众多作品的阅读中,自我表达是当下文学的重要方向。自我表达本身无关对错,当下正成为创作者在不同情境中的群体性选择。实际上,一个已生成的文学作品无论写什么,在对题材进行选择和对思想情感进行注入时,作家首先都是面向自己。然而,这种自我表达究竟有什么属性,是否能够从自我表达抵达更加广阔的文学天地,都是值得加以反复打量的。文学的社会性,决定了一个人的文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它必然要面对为谁写、给谁看等问题。一个人的自我表达,当然也可以是有效的,这是因为它在封闭性中生成了开放性的接口,有意无意提供了丰富的思想和情感接口,使不同读者都能在对文学作品的参与中实现独特的思想认知或审美感受。这样的作品就实现了封闭性和开放性的有效统一。

因此,我这里所说的“开放性”,主要是指文学作品在居于文学链的不同环节时,始终具有未完成和可连接的内部和外部冲动,它既在生产环节诱使作者不断创作加以丰富,也在文学编辑环节推动编辑找到更适宜的展示方式,更在消费环节唤起读者的移情参与。但开放性不仅仅是作品的未完成性和参与的多主体性,更多还表现在强劲的可连接性上,是基于时代性基础上对封闭性的反拨而面向未来的一种精神呈现。直到现在,我始终期望有一些文学作品在它诞生并开始被阅读之后,自此长久而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真正优秀的作品会突破文字的局限,吸引越来越多的读者来阅读,甚至会改编成影视剧、游戏等,从而获得更多人的关注。同样地,它也有可能突破语言的界限,通过译者的劳作,以另外一种或者多种语言抵达外国读者群,获得世界性的声誉。

当然,我们还可以从另外的维度来理解文学的封闭性和开放性。这是一种偏向于“褒义”层面的封闭性,它指向的是文学在历史进程中不断形成的品格,它使文学成为大家所想象的文学。比如先秦散文,它贡献了充沛的情感,至今我们也把它视为大散文而非论文。封闭性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规范性,它约定了文学的边界。在这个意义上的封闭性,我觉得具有积极的意义。但是,我们也要进一步意识到,即使是为了增强文学性而进行一种封闭式的探索,作家也应该在作品中留给读者进入的路径,保持封闭性和开放性的辩证关系。总之,具有开放性的作品,提供了思想、意味和情感的多维接口,使作品始终处于正在进行时状态。

三、文学的情感性与意义性

文学通过语言传递意义和情感。在我读到的一些文学作品中,看到的却是创作者努力后的情感苍白和意义无效。好的文学作品,是一团情感性和意义性相互缠绕的星云,在不同的欣赏者眼中涌现出不同的审美性。

文学所展现的审美意义上的情感性,越来越与社会整个文化和物质体系深刻关联,依赖隐藏在能指系统中的事件和语言调动情感资源,焕发出深沉韵味、情感力量和秩序之美。传统的文学生产模式中,讲究情感的波澜起伏,而在新生的网络文学模式上,强调情感高潮的持续呈现,带动阅读从一开始就进入欲罢不能的持续高潮体验。显然,传统的波段模式在今天面临着巨大挑战,而持续强烈的高潮也面临着过于陷入消费倾向的问题。文学的情感性,包括作者情感的导入、作品情感的调动等,都需要我们重新结合现实加以考量。当我们强调文学的现实性与技术呈现时,似乎不应忘了,文学的重要特征正是这种情感性。

意义性是文学的内在边界。但文学的意义性却从来就是不明确的,它有着万千触角,却拒绝被归纳,常常表现为丰富深长的意味与意蕴。文学作品中的意义性,并不单纯地等于各个字字面意思的简单相加。因此,即便是单个句子甚至单个字,它们都处于某种强磁照耀中,字字有温度、句句有触角,相互影响、相互牵制。意义性既不依靠作者的单向说明,也不依赖读者的纯粹理解,而是如孟子所说的“以意逆志”,是读者的“意”和作者的“志”的相互叠合。它带有巨大的模糊特征和朦胧美感,在我们的传统中,“言有尽而意无穷”则是这种意义性的集中表现。

缺乏情感性和意义性的创作与阅读都是乏味而虚弱的。今天的文学审美无疑是多元的。在日益多元的选择中,人们倘若愿意将目光投向历经时光洗涤的经典作品,将会收获更为丰富的滋养。在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之间,文学正是一个重要的通道入口,通过意义性与情感性在两个世界之间实现转换与融合。那些高峰式的文学作品,将会以极为丰富和情感和意义带领我们抵达更高的精神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