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文化下的网文改编剧—— 实现艺术追求与大众需求的融合
当下，“刷弹幕”已成为当代青年观众观剧看视频的日常，尽管因“一键发送”的设置，粉丝参与、后台控评和节目营销，弹幕发布的实际情况会比较复杂，但一部剧在网播平台播出时屏幕上飘过的络绎不绝的弹幕常常成为一部剧是否成功的风向标。以今年暑期热播的几部“古偶剧”为例，作为欢瑞世纪2021年投资最大的“S+”级仙侠剧《沉香如屑·沉香重华》、腾讯视频重金打造的《星汉灿烂·月升沧海》，从播放量、微博讨论度等多维度来看成绩不俗，然而受弹幕文化的影响，前者还未熬过“黄金”前3集，剧情“难看”的词条就上了微博热搜，后者口碑也是“高开低走”，被指剧情烂尾。反而是一开始因为演员名气不高、古装扮相被质疑而导致招商不佳的《苍兰诀》因剧情“可靠”、人设“出圈”，口碑一步步发酵，成为今年网文改编剧中的一匹“黑马”，迎来“高热”收官。那些围绕剧本身展开的弹幕讨论一方面确实可以反映出部分观众真实的观剧体验，另一方面也可为编剧后续的网文IP改编工作提供参考性意见，成为弹幕文化下网络文学影视改编剧的“生存指南”。
通过对以上热播网文改编剧的弹幕进行分析，我们发现，网文大IP在改编成影视剧的过程中能否实现流量转化主要受三个因素影响：
一、是否满足消费者群体需求。云合数据《2022H1连续剧网播表现及用户分析报告》显示，2022年上半年四大视频平台上新独播剧用户平均年龄在29.4岁至31.2岁之间，女性占比则在64.1%到72.9%之间不等。这个年龄区间内的青年大多生长于独生子女政策背景下，家庭结构小型化使其同龄交往受到压抑，助推了其在现实社会中的个体化倾向。社会、家庭给予该代青年的整体期望较高，使他们在压力下会遇到亲子关系不和、身份焦虑、意义虚无等问题。而女性觉醒的社会趋势和女性为主的性别结构也使观众更为理性地看待剧中女性角色的人设，进而反思“玛丽苏”女主作为父权话语体系下完美女性的刻板形象在话语结构层面建立起的隐性规约，试图打破“伪女性主义”的障眼法，找寻真正的“大女主”。
《沉香如屑·沉香重华》原著中的颜淡就是一个心智坚定、拥有独特闪光点的清醒女主。虽然她外表迷糊呆萌，却能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走出夜忘川、开始新生活，满足了观众在传统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形象期待。作品改编之后，坚强独立的女性人设变成了“傻白甜”，为了满足某种逻辑脆弱的爱情执念，把贴心男二搁置一旁，甚至不惜把生命的尊严抛却脑后……这般“魔改”导致大量原著粉在弹幕中留言“无法接受”“弃剧”。相比之下，《星汉灿烂·月升沧海》则更明白观众内心想要什么。家庭片段把程少商代表的“叛逆孩子”和萧元漪代表的“鸡娃”妈妈之间的隔代矛盾演绎得淋漓尽致，弹幕中常常出现关于当下教育观念的热烈讨论，不仅坦荡揭开了“为你好”说辞之下孩子的心灵伤疤，也鼓舞年轻人站在父母角度思考更恰当的家庭教育方式，在实现网络剧与现实接轨的同时，收获了大批关注原生家庭教育问题的粉丝。
如今流量变现手段丰富，但前提是具有一定规模的消费群体。因此，用户在文化市场中所具有的选择权已经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生杀大权”，消费者主权地位空前提升，不可避免地对文化生产具有反作用，要求文化产品在满足自身需求的基础上有更多的现实观照。
二、是否坚持以主流意识形态为主导的文化共建。在移动互联网等新媒介文化土壤中成长起来的以“00后”为主体的“网生代”已成为网络文化的主力军，其所代表的青年亚文化也从过去相对小众的封闭状态逐渐走向开放，频频“出圈”。《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一书中，赫伯迪格将亚文化定义为从属群体挑战主流文化霸权的表现形式和仪式。二次元文化、粉丝文化等都属于目前流行于中国青年网民中的亚文化类型。网络文学大IP中常常糅杂着多种亚文化元素形成的不同文类，它们对主流文化发起了融合和冲击，试图从“边缘”走向“中心”。文化产品丰富多彩本身并不是坏事，但文化消费主义常常躲藏在亚文化外壳之下，可能引导青年从文化倾向上滑向个人享乐主义的价值观和消费观，这是需要引起一定警惕的。对外经贸大学教授、国家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专家委员廉思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时表示，“在当前中国，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也存在着对抗与协商、争锋与合作的关系，但不同于国外以个人主义为文化核心、富有颠覆性意味的青年亚文化，中国的青年亚文化表现出一种对传统文化和集体主义的偏好。”因此，在网文改编剧的价值观宣传中，坚持主流意识形态为主导的各种文化共建就显得尤为重要。
《星汉灿烂·月升沧海》从“爱国主义”出发，把爱情主线置于乱世之后天下初定的环境中，男女主角的身世背景与战争相结合，一个是为国捐躯的忠烈后代，一个出自荣归故里的将军之家，家国难两全的矛盾不断升级，保家卫国、英勇斗争的精神不断升华。在第12集程老县令舍命守孤城的片段，不少观众就打出了“泪目”“庆幸我们生在了好时代”“愿祖国和平昌盛”等弹幕，体现出观众对主动向主流价值观靠拢的剧作的肯定。《苍兰诀》整体框架建立在东方水元素的基础上，天界“水云天”来自于南楚神话，以内涵丰富的“水”元素为主体；月族“苍盐海”的设计灵感取自中国丝绸之路，因此能看见多种文化在此融合；人间“云梦泽”以盛世大唐作为参考，显示出繁华、开放、包容的景象。制作团队邀请了21位非遗匠人参与设计，使用了32种非遗传统工艺，重点展现了六大中国非遗艺术：漆画锦盒、绒花、苏绣、檀香扇、团扇、夏布，奉上了一部具有中华气质的东方幻想作品，让观众在绝美镜头下高呼“华流才是顶流”。除视觉效果上的东方元素之外，《苍兰诀》也注重对东方哲学进行形象诠释：主要人物在矛盾冲突面前表现出“仁义礼智信”的优良品质，息山神女“又见天地又见苍生”的理念与“民本”思想不谋而合，“天下大同”的古老愿景在战争与和平的演绎中重焕生机……
可见，古装剧因为本身的特点有时容易暴露出历史虚无主义、粗制滥造、娱乐至上等弊病，但同样蕴藏的文化传播可能性无限广阔，值得我们投入心力去挖掘利用。
三、追求“爽点”与艺术性相统一。古言、仙侠、玄幻等题材网络小说短则几十万字，多则几百万字，背景系统庞大、人物事件繁杂，要将如此大部头的文字作品压缩成几十集的影视剧，需要团队准确把握故事要点，在保留提供网文读者阅读“爽点”的基础上进行有艺术追求的改编。如《星汉灿烂》女主程少商前期是个带有童年创伤的腹黑少女，渴望得到爱却又对爱充满不信任的形象迅速引起年轻观众的强烈共鸣。“白切黑”“黑切白”的性格设定戳中年轻观众“爽点”的同时也极大地增添了人设的层次感，经得住文学目光的审视。
此外，区别于文字因个体阅读差异带来的不确定性，影视剧画面呈现效果与审美风格给观众留下的整体印象一旦形成就会基本稳定。正因如此，《苍兰诀》在视觉效果上用心制作，剧中堪比动漫壁纸的唯美画面与“光特效就花了4亿”的弹幕传言相结合，形成强大的舆论推力，耐心细致的制作方用“科技＋创意”向外界证明了什么叫作有文化的“土豪”。例如第二集长珩与容昊在水墨山水画卷中把酒言欢的场景，除却工业化制作技术的加成，一叶孤舟浮于浩渺烟波之上的艺术设计也颇具意境，为展现中国传统审美开辟了新视角。
弹幕文化的产生和流行具有合理性。它可以改变用户作为单向受众的传统身份，获得一定的自主话语权和“创作权”，通过实时反馈表达期待和需求，亦可以打破作者与用户之间的壁垒，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为文化群聚提供参与动力。但我们仍需警惕弹幕带来的消极影响。“一键发送”等便捷弹幕功能弱化了用户的思维能力，后台弹幕筛选降低了用户反馈的真实度，买水军控评等不道德现象尚未实现有效遏制，弹幕有时便成为一种欺骗手段。在网文改编的过程中，编剧也需把握时代脉搏、坚守人民立场，在充分理解原著的基础上积极探索提升空间，主动引导观众审美升级，实现艺术追求与大众需求的融合，避免陷入盲从流量的陷阱。
（作者雷雯系江西师范大学校聘副教授，刘露芃系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创意写作班学生、网络文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