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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女性小说中的历史叙事策略
来源:文艺报 | 王萌  2022年07月25日08:36

无论是以真实的历史时空为背景,如《百年家书》(疯丢子)、《中华女子银行》(不画)、《芈月传》(蒋胜男),还是以架空、半架空或者平行时空为背景,如《大帝姬》(希行)、《诗酒趁年华》(我想吃肉)、《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廋》(关心则乱),抑或是以既有文艺作品衍生而来的时空为背景,如《木兰无长兄》(祈祷君)、《明朝五好家庭》(扫雪煮酒)等,网络女性小说在想象与建构历史的过程中,通常都无意深入挖掘和揭示女性的生存真相,也不怎么关注和思考历史的发展轨迹,而是大多选择了将历史伦理化,即通过女性个体的伦理道德取向,让历史成为根植于女性道德责任的历史,从而把女性和历史统一起来。

这大体上围绕着两个向度展开:

其一,历史主要呈现为女性的道德成长历程,其伦理选择往往是影响历史发展走向的一个关键因素。在网络女性小说的历史叙事中,故事基本上都是以女性成长史为主线,道德的修炼和提升则是其成长的精神核心,女性一般会经历从个体、家人的切身利益出发,然后发展至自愿为民族、国家贡献力量的阶段。在这一成长过程中,女性基于道德责任感的抉择,也影响到家族,乃至民族、国家的发展。其中,《大帝姬》就是颇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故事将女主人公薛青的身世之谜置于王朝内忧外患的背景之下,讲述了她如何从个人利益至上、只求自保的杀手一步步成长为胸怀天下、抵抗外族侵略的统帅。她的道德自我完善之路,不仅揭开了王朝所谓“忠奸”之争、视人命如草芥的罪恶真相,更是让维护国家利益、尊重个体生命的理念深入人心。

其二,历史不再是曾经的过往,而是个体正在参与其中的当下,并经由当下女性的道德价值取向所展现。这在穿越类小说中极为多见。女主人公由于各种原因,离开自己当下的生活时空,进入到某个历史时空之中,历史因此不再是已经结束、且独立于当下存在的过往,而是仍然显现为正在进行中的当下。当女性介入其中之后,她的道德价值取向决定了其看待历史的角度、以及由此所做出的选择。《百年家书》堪称这一书写模式的典范之作,小说叙述了“90后”少女艾珈因为意外,穿越到“九一八”事变前夕的沈阳,随之经历了血与火交织的14年抗战生活的故事。对于艾珈来说,抗战不再是与己无关的文字和影像记录,黑暗血腥、苦难深重的一幕幕都是她所亲历的,与她曾经习以为常的盛世繁华、幸福安稳形成强烈的对比,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爱国主义情怀于是被彻底激活。她义无反顾地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投身于国人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胜利之路。

伦理化是中国古典文艺偏爱的叙事传统,历史伦理化在此基础之上,拓展了其表现形式和内容,并融入现代女性意识。这既符合当下女性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心理,又可以给予其心理慰藉,因而受到众多女性读者的喜爱,在网络女性小说创作中必将会是一个长期的存在。

叙述感性化

在网络女性小说历史叙事中,叙述感性化是一个极为普遍且显著的写作特色,与历史伦理化密切相关,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历史主义、新写实小说,以及《红楼梦》《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等明清世情小说的影响。

它主要体现在两点:首先,注重对女性个体生活的完整性和连贯性、以及以女性为中心的各种人伦关系的书写,酷爱对女性日常生活进行重复化和琐屑化的细描,历史经常被碎片化后点缀其间;与此同时,还较为关注女性的情感体验,偏爱以女性的主观感受来代替客观反映和理性分析。例如在《清穿日常》(多木木多)中,故事以日常饮食为切入点,围绕着平民饮食文化与贵族饮食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碰撞和交融,讲述了女主人公李薇从格格到宠后的家常生活及其心路历程。其间所涉及的康熙、雍正两朝的政治人物和政治斗争,也大多散碎地通过李薇的视角,从家庭关系的角度进行解读和评判。

其次,叙述态度具有明显的倾向性。在网络女性历史叙事中,虽然绝大多数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但是在对女主人公的言行以及与之相关的事件进行描述时,常常会放弃相对客观中立的态度,更多的是站在理解、甚至是认同女主人公的立场上。如此一来,即便女主人公对伦理道德规范有任何偏离或违背之处,也都会被弱化;而符合主流价值观和女性读者期许的则必然更加凸显。《花开锦绣》(吱吱)、《盛华》(闲听落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廋》等作品在此方面都处理得较为出色,这就导致不少女性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道德与情感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向女主人公倾斜,继而可能达到叙述者所期望的伦理认同和情感共鸣。

叙述感性化或许在广阔性、深刻性和逻辑性等方面都有所欠缺,不过却能够使作品具有别样的感染力和吸引力,有助于增强女性读者的代入感、提升阅读兴趣。

解构温和化

对传统男权文化的解构,可谓是贯穿了纸媒女性历史叙事的发展历程,至网络女性历史叙事兴起后,自然也延续了这一创作倾向。不过,它一般并不选择纸媒女性书写的惯用模式:在充溢着苦难与血腥的历史语境中,注重凸显传统男权文化的残酷、以及女性反抗和颠覆的艰难与痛苦,而是喜欢采取温和的姿态,在虚构的历史中将其轻松解构,同时还完成了对女性主体性的建构。《木兰无长兄》即是一典型例证。

小说以古典诗歌《木兰辞》为创作背景,从花木兰解甲返乡后开始故事的叙述:花木兰不但无法再适应百无聊赖的乡村生活,并且还饱受各种流言蜚语的困扰,遂抑郁而亡。如此开端,叙述者以合理而新奇的想象,虚构出花木兰归家后的惨淡境地,解构了原诗欢快自豪的结局。在叙述者看来,当女性为了符合传统男权文化的期许、放弃自己的独立性之后,往往就只能成为一种尴尬的历史存在。但是,叙述者并没有因此而大肆渲染女性的悲惨遭遇,更没有将之强行归于传统男权文化的禁锢,而是着重从女性自身寻找原因,反复强调女性自己欠缺独立强大的精神世界,才是造成悲剧的关键所在。所以在解构过程中,没有丝毫的偏激与戾气,随处可见的都是悲悯与反思。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叙述者的解构没有止步于此。随着故事的进一步发展,叙述者还拆解了女性自以为是的建构:现代女法医贺穆兰穿越成为花木兰,并意外回到木兰从军前夕,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复制木兰的传奇经历,可结果却是在骄傲自负中很快阵亡。至此,解构才基本结束,其后是再次重生的穆兰如何真正地成长,以女性身份铸就一个超越木兰的辉煌人生。

显然,两次解构都是聚焦于构建女性的主体性,所以温和的、建设性的反思姿态始终占据主流。这种颇具积极正能量的书写策略,不仅能够带给读者较为愉悦的阅读体验,而且对当下营造更加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毋庸置疑,在历史伦理化、叙述感性化与解构温和化的共同作用下,网络女性历史叙事呈现出较为独特的风貌,从而吸引了大量的读者。但是,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容易造成对历史的理解和诠释流于浅薄、空泛和片面,甚至走向虚无主义,难以创作出立意高远、格局宏大、视野开阔的作品。如何在保持已有特色的基础上,提升对历史的认识水平和阐释能力,拓展历史创作的格局和思路,丰富故事的内涵和意蕴,是今后网络女性历史叙事亟需努力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