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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具列传》:野史与渔具的双螺旋
来源:文艺报 | 杨士超(回族)  2022年07月05日09:52
关键词:《渔具列传》

盛文强常年行走在东海之滨,用时间的维度丈量空间的宽度。他遭遇海风、鱼虾和潮汐,海风里有鲜为人知的呼啸和私语,鱼虾是古老渔猎民族在今世的化身,潮汐裹挟着无数孤独的生命来了又去。于是舟楫、网罟、钓钩便都有了灵性,它们亦真亦幻,介于生存和理想之间,我们从渔具身上看到了并不完美的自我。

《渔具列传》的文本实验性,在于以海上渔人常用的捕鱼工具为载体,将东海的野史附着其上,将渔具与奇人异事紧密结合。如《船之眼》的开篇便是“一堆乌黑的铜钱堆在火炕上”,引发对这堆实物的想象:“铜钱上布满了无数死者飞旋着的指纹”。接着开始讲百年之前的故事,一名乞丐偷走了用来定船的六十枚铜钱,导致一个海上家族堪堪覆灭。故事讲完,文中又写:“我至今没有找到那个乞丐,但它却如影随形。”否定了之前的所有叙述。紧接着,作者开始想象乞丐夜晚的歌唱,在末尾终于回到现实:“你知道这是我们家族最危难的时刻,虽然那时还没有你我,但我们在彼时彼刻都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崩断。”通过时空穿梭与虚实轮回之法,他令一个简单的故事变得曲折复杂,令人五内俱焚又怅然若失。

那些绳结、姓氏与歌诀自洪荒时代打马而来,跋涉浩大的时空来到当下,忽然发现人性的贪婪、势利、愚蠢与古时并没有两样,好在它们终究可以活在一本书里。

观察盛文强的叙事,其实非常有趣。他虚拟出“枕鱼斋主人”,说此书是所谓古书的扩展版,文中的“我”便是枕鱼斋主人,而作者作为扩写者,必然要对文本进行改造,对“我”的视角进行介入。这种状况与作者在文本中的“隐身”有某种相似之处。作者想在当今浮躁的社会中寻一片海洋,不免遭人侧目,在现实中已不堪其扰,索性在文本中隐身,做一个草人避人耳目。

他虚拟了一系列的访谈、年谱。《网线直径:乡土经验与数学模型》《宿四爷曾孙采访录音》《潮水时间歌诀》《蟹笼考》《何渔隐先生年谱》等题目,让人很难相信这些东西能够成为文学题材,作为单独一个篇章,也无法为之分类,然而它们可以与正文形成对照关系,使文本更加扑朔迷离。

因为精神同类的稀缺,才甘心练就左右互搏之术。在《网线直径:乡土经验与数学模型》中,不难发现对孤独命运的书写,人和人在本质上是无法沟通和信任的,世俗的准则也在层层叠加不可控的魔力。

种种现场体验扑面而来,你会发现作者始终有一条暗线将其串联,那条暗线便是潜藏的自我。正因为作者有着复杂的个体经验,才对这些痛苦的体验如此熟稔,运用起来驾轻就熟,丝毫不显刻意,所以其行文常常被大段大段的个体抒情割裂。那些抒情借穷形尽相的描绘来渲染意象,又用意象带给我们感触,这是古老的东方审美,但带给读者的体验却是现代的,让人想到自身的起落沉浮。试举一例:

“我在夏夜里醒来,摸黑到弄堂口去吹风,那些发光的巨大钟乳从天而降,整个世界因此颠倒——它们在我眼前猝然出现,倒挂或悬浮在半空,仿佛来自遥远的童话国度,怀揣着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随时都会有飞走之虞。走近细看,却原来是成捆的网线,每根丝线上都有丝丝缕缕的月光在流溢,流动方向各不相同。”

大量的隐喻和意象打破时空秩序,跳荡式的通感美学,使抒情连连攀升。在这里,作者注重表现瞬间的、复杂多变的内心情绪与印象,挖掘深层潜在意识与无意识的世界,怪诞、荒唐、梦幻,其中又有自陈身世的逻辑与理性。在日益芜杂的当下,他的文本以一种更原始的手稿方式出场,硬生生楔进了机械时代的熙攘空间。

隐秘的渔具之书,在世上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