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高山顶上》:勒石刻写这云端的崇高
勤奋的四川作家陈果,创作成果接二连三。长篇报告文学《在那高山顶上》(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年12月版),就是其中一颗引人注目的硕果。这部作品的主题既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又有超越具体时空恒久的师道之美,读来有着一种沉甸甸的精神分量,而作品以非典型叙事方式书写时代典型人物,部分地改写了时代报告的某种形制,别具文体开新的意义。
教育家夸美纽斯说过,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在人生前行的历程中,尤其是孩提启蒙时期,老师就是那点燃并传递知识火把给我们的最可敬的人。读书摆脱贫困,知识照亮前程。《在那高山顶上》通过对大凉山“夫妻学校”感人故事的写实和二坪村实现脱贫新面貌的展示,真实生动地诠释了书香与小康之间存在的现实逻辑。“高山顶上”上的二坪村,晚至1968年才史无前例地有了学校,但山村的贫瘠、待遇的低薄,终究留不住去意坚决的教师。“高山之巅,白云生处,在一个以国家名义为之庆贺的节日里,在一曲以‘起立’为序曲的旋律中,一所只有一名老师的‘双语学校’,迎来了站在秋天门槛上的明媚春天。”这样动人的场景出现在1990年国庆节的二坪村,至此,小学已闭门10多年。从此往后,夫妻小学开启,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三四百人,有的读高中,也有的考上大学和中专。这样的数字看起来似乎有些小,但它的绝对值却是很大。“这个几乎所有青壮年都是李桂林陆建芬学生的村庄,于2019年底摘掉了贫困村帽子”,“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贫开发的重要任务,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从这个意义上说,李桂林、陆建芬无疑是山村脱贫攻坚战中的核心主力之一。
从《在那高山顶上》的写作背景等看,脱贫攻坚的书写当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就通观文本全篇,“夫妻学校”的故事才是作品的主线和重心之所在。这是一部书写模范典型的人物报告文学。寻迹李桂林、陆建芬真实而多少有些天方夜谭式的师路历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一熟语会与我们不期而遇。“高山景行”出自《诗经·小雅》,后司马迁用以赞美孔子的德行,以此指认《在那高山顶上》中的主人公,我以为也是合适的。“高山”既是他们任教奉献30多年的自然所在,更是人物德格高度的意象。有意思的是,作为一部叙写模范人物的主旋律报告文学,作者没有用流行的“口径语言”“高大上”的叙事手法,过度过滤人物客观自在的多维生活和丰富多彩的心灵世界,以适配流行的制式,而是回到人物行路和心路的本身,通过对独特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情景再现”、李桂林和陆建芬夫妻相互成就的“共生叙事”和去模式化的人物“性格叙事”等,勾勒出一对有担当有大爱有故事有个性的夫妻教师真实可敬的形象。这是新时代中国报告文学中最为鲜活独特的人物形象之一。
《在那高山顶上》中的人物、故事乃至语言表述等,明显地与类似题材的写作有所不同。“这一次,我想写下一本改变之书”,“我想呈现的是最逼近真实的生活样态。它的粗粝、朴素、立体、多义,它热烈处的催人泪下,低迷时的扣人心弦,它不是戏剧胜似戏剧的交织缠绕、起落开合”。这是陈果的“誓言”,他做到了。《在那高山顶上》的“改变”,既由写作对象的客观存在决定,同时也与作者对人物及其故事独特性的尊重有关。客体与主体的两相成全,使得作品面貌焕然一新。现在的报告文学创作十分活跃,但是,不少作品给人以虚空之感,而本来虚构的小说却倒给读者以真实。究其原因之一就是在报告文学创作中,特别是正能量的时代楷模式的人物叙事中,过分地追求人物高纯度的“足金”化,以现成流行的主题词“套取”纷繁多态自有特质的写作对象,人为地流失了充满生活质感和高度个性化的细节材料,使作品在“标准化”的制作中,严重地损害了报告文学文体极其重要的真实性品格。在这样的背景中,我们看陈果的“改变之书”,自然就多了阅读的快意和欣喜。
陈果笔下的故事,超出了我们通常的经验,甚至小说家的虚构也不一定企及。很难想象,李桂林成为二坪小学教师,是因为“邂逅”赶集的二坪村母女如厕不认得“斗大”的“男女”而遭遇的难堪,是因为听到了二坪村人出卖野猪而不认识钱的笑话。而他初见的“学校,其实只是一片断壁残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残缺不全,墙面坑坑洼洼,墙根处大洞连着小洞,洞口的土堆说得清楚,这里实际上已经被老鼠控制。不大的操场上杂草丛生、碎石遍地,牛和羊摆下的摊子随处可见。”更有甚者,找不到新的教师,竟“就地取材”将夫人变成了同事。而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李桂林和陆建芬创造了二坪村的历史。“他们实现了梦想,其实也是我们实现了梦想。”作品中的人物无疑是如此地崇高感人,但其实他们也会有与我们一样的犹疑退缩无力无助委屈甚至冲撞。与其说李桂林上山任教就误闯误入,不如说是被“请”或是被“绑架”而来的。面对投资矿山的堂兄“每月1000块”工资的“诱惑”,李桂林也产生了“我不能为了你们大家,亏了我的小家”的想法。二坪小学是夫妻知心相扶的“伊甸园”,更是他们实现人生价值的“理想国”。“你来山上三年,我来两年,就算心是冰做的也该被人家焐热焐化了。”但妻子也不是“女汉子”一个,“陆建芬鼻子一酸,淌下的泪水浇得了两分地。”这种夫妻互补的具体叙事,是作品中一大看点和亮点,不仅丰富了文本的内容,而且更增添了人性的七彩。所谓爱情的真谛在此有了最为真切的揭示。
陈果作品的语言自有辨识度。《在那高山顶上》更有性格化的表述,真切生动,及物达人。写两位主人公,少有套话宏词,多的是体现为人性情和生活滋味的真诚话语:“夫妇俩的对话让我生起一种错觉:我不是在二坪村采访,而是在德云社听相声。”这样的写作不仅没有降低人物的形象“高度”,反而因为真实,所以更为真实可信可敬。同时,作品所写更有异质,更有灵动,因而也更文学。报告文学的“文学”,不在作家的想象里,而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