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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去石宝山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原 因  2022年04月12日14:59

扭曲盘旋的蓊郁松树,成林、成片。珍稀杜鹃争奇斗艳。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绽放着美丽的花纹,色彩斑斓。最是一如钟巨石,惹人眼目地兀立,无声胜有声。玲珑的寺庙,或神奇地悬空,或巧妙地套叠,其间有通幽曲径相连。更有被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被誉为“西南敦煌”的石钟山石窟,历史悠久,工艺精湛,引人入胜,让人着迷。

这就是著名的风景名胜区,云南的剑川石宝山。

那次我去石宝山,才20多岁年纪,正值一年一度的白族传统歌会。这边坡、那边岭,歌声逶迤悠扬。花叶繁茂的青藤、精心编结的丝绦,遥遥地被抛过来,频频地被掷过来,织成了一张网络,上下簸动着,仿佛要摊开你、晾晒你。

男女对唱的民歌,曲调大多幽怨、哀婉,让人想起石钟山第五石窟的雕像“愁面观音”。她目光俯视,双眉微蹙,流露出一种缄默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悲伤。是的,哪一个民族的生活底蕴没有苦涩的积淀,特别是在爱情方面?但对唱民歌的词句却大多大胆、率真,让人想起第七石窟的雕像“剖腹观音”。这被誉为东方维纳斯的艺术形象,神态安详、妩媚,胸口被挖出了一个长方形小洞,仿佛在说:“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是的,以心去点燃心,这是爱的真谛。

歌声就这样此起彼伏地飞扬着了;一对对青年男女就这样被情歌拉近着了。他们有的终成眷属,有的在心头留下终生抹不去的爱情刻痕。沿山岭峡谷放眼望去,一片葱茏中,红衣耀眼的女郎,魁梧矫健的男子,追追打打,推推搡搡,一种浪漫的情调是被酿得很浓郁了。

被张开的歌之网抛举着,在石窟群的最高处,我遭遇了一个奇异的所在。那里香烟缭绕,如波动着的黑天鹅绒帷幕。而开合之际,却很分明地露出一石雕莲座,上面端然高踞一尊石雕椎状物,中间凿有一道深槽。我清楚地看到,由于在它面前跪拜祈求子嗣兴旺、顺利生产的人太多,那里的一块石板上竟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凹痕。在那石窟面前,我不可避免地心生敬畏感和崇高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生命的轮回与更迭”,“灵魂与肉体的缥缈与真切”……一个又一个问题,像一个个神秘的光环,由近而远,由远而近,在我周围飞动、回旋、闪耀,使我陷入了一个远古的哲学迷阵。

而这边坡、那边岭,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歌声,仍然嘹亮而灼热。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懵懵懂懂、蹒蹒跚跚往山下走。一条小溪无言地横过来,又潺潺地流去了;一片竹林浩浩地展开了,又渐渐地折叠着收拢。穿过这一切,三个身穿雪白窄袖长衫、鲜红领褂、帽饰呈双角上翘的白族姑娘,每人手里拿着一朵刚摘下的野花,一边嗅着,一边说笑着迎面走来。

也许是刚从石窟的神秘氛围里奔突而出的我,模样有某种可笑的成分,她们嘻嘻地笑着,把我围了起来。

“唱支曲儿吧!”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的姑娘首先发难。她窄窄袖管中的修长手臂一扬,手中的花朵就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不轻不重地碰上了我的额头。“对,唱支曲儿吧。爱情方面的,我们对唱。”其余两位姑娘立即积极响应。同时,又有两朵花交替向我飞来。这完全开放式的突袭,一下子把我窘住了。

“不……”我嗫嚅着。

“不会吗?连歌都不会唱吗?”我的尴尬相惹得她们开怀大笑。

“不……”我更加嗫嚅了。

“不敢吗?连歌都不敢唱吗?”她们笑得弯下了腰,像兔子耳朵一样竖起来的帽饰剧烈地摇颤。“这样的人还算人吗?”笑的末尾,很清晰地听到那位大眼睛姑娘补上一句。

不是雷霆,胜似雷霆。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挑战了。再没比这更警醒的叩击了。我悚然、惶然,觉得无地自容。

这时候,小溪和竹林那边,一堆堆篝火燃起来了,像摆开了一列星阵。三位姑娘轻盈地走了进去。

“小心肝啊我的宝/我到之处你就来/你来之时我就到/好像相约好。

小心肝啊我的宝/我唱曲子你弹琴/你拾干柴我来烧/情浓两相好……”

传来一支不知哪位姑娘唱起的白族山花体民歌(一节四句。前三句七个字,末一句五个字,押尾韵)。歌声带着野性,饱含深情。白族话特有的铿锵,让歌词像一支支羽箭,射在我心上。

火光流荡,人影晃动,其中似乎有一双调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夜是格外芬芳地裸露着敞开了。

跟上去还是拔脚离开?我会丢失自己吗?我会找到自己吗?我心中充满了迷乱。

莫去石宝山,莫去石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