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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沛德:对新中国儿童文学事业的爱与知
来源:文艺报 | 徐 鲁  2022年01月17日07:55

2021年,束沛德先生九十初度,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分别出版《我这九十年:文艺战线“普通一兵”自述》《束沛德文学评论选:儿童文苑纵横谈》两部书,为这位文艺老战士“贺寿”。前者以时间为轴,选编了“我与作家协会”“我与儿童文学”“我的良师益友”“我的笔耕生涯”“我的亲情家风”和“我的夕阳时光”六辑文章。文踪亦是履痕,六辑文章眉目清爽、实实在在、质朴无华。这些文章既是一位新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的平实记录,也是真实而宝贵的当代文学史料;后者分为“文苑观察”“作品评说”两编,编选了近百篇文章,既有对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整体观察、评述与分析,也有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五代儿童文学作家和不同时期的儿童文学新作的评论与推介。两部大书合起来近80万字,重要理论和评论文章都收录其中了。把这两部新书,与作家出版社2019年出版的三卷本《束沛德自选集》摆在一起,我想到了诗人普希金的那个名句:“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从20世纪50年代初,参与起草中国作家协会“关于发展少年儿童文学的指示”,编选1954—1955年儿童文学选,撰写评论欧阳山童话《慧眼》、柯岩儿童诗的文章算起迄今,束先生伴随新中国儿童文学走过了近70年的“光荣的荆棘路”。他不仅是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历史发展的亲历者、见证者之一,同时也是一位始终怀着温厚的爱与知、不离不弃的文学组织工作者。

70年的相伴相守,使作者对新中国儿童文学的来龙去脉,如数家珍。《儿童文苑纵横谈》第一辑“文苑观察”里不少文章,都是目光犀利、视野宏阔、识见独到的史论文章。这些长篇述评也可看作是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史的另一种写法,全国的儿童文学事业政策与理论建设进程、一些标志性的重要儿童文学工作决议与评奖、不同时期涌现出来的创作现象分析、代表性作家的创作述评和具体的作品评论无一不缺,而且对主流价值观和创作方向予以了充分肯定,具有明确的“导向性”。

儿童文学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虚幻的童话城堡。中国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来之不易,是包括鲁迅先生在内的现代文学先驱们筚路蓝缕开辟出来的,又经战争年代里老一辈作家在救亡图存和枪林弹雨中坚守、丰富和巩固下来的。所以,让童年生命真正参与到重大主题的思索之中,既是一个严肃的文学话题,也是一个高远的创作目标。作者在不同时期都在为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鼓与呼”。在《回眸与前瞻——纵观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儿童文学创作态势与队伍建设》一文里,作者在对这个时期的创作现状做了总体考察和描述之后,对这个时期的创作特点做了精准的概括,其中有突出的两点:“一是在着力刻画孩子生活的同时,力求把孩子的小世界、小社会同成人生活的大世界、大社会联结起来。在广阔的、色彩斑斓的社会背景下描写少年儿童的生活,或从少年儿童的视角来展现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二是更加注重从生活出发。在普通、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写人物、写性格,着力揭示少年儿童的内心世界、情感世界,力求贴近孩子的生活,贴近孩子的心灵,更有一批作者努力探索、追求更好地塑造民族未来的性格,或揭示社会主义新一代的人性美、人情美、人格美。”这样的灼见,比那些有意淡化和抽离社会背景,而一味强调所谓“回归儿童本位”的主张,更具现实意义,也更符合中国儿童文学的创作实际。作者写这篇文章的时间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趋势,也有这样的忠告:“一不能离开社会大环境;二不能离开小读者的阅读心理和兴趣;三不能离开国际儿童读物的潮流、行情。”

在《一切为了孩子的心灵成长——回顾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作家协会的儿童文学工作》一文中,作者开宗明义,强调了中国儿童文学工作的重大责任和崇高使命:“少年儿童是祖国未来的建设者,是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把少年儿童一代培养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新人,是关系着提高中华民族的素质和祖国前途、命运的大事。我们的党和国家历来十分重视少年儿童工作,始终把它放在战略地位,号召全社会都来关心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

20世纪90年代初还没有“主题写作”这个提法。“儿童文学的主旋律”的说法是有的,但当时也有不少作家和评论家闻之不悦,甚至避之唯恐不及。束先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属于“大是大非”的问题。他在1990年上海儿童文学研讨会上的发言,就是以《谈儿童文学的主旋律及其他》为题。他在此文中旗帜鲜明地说道:“儿童文学是整个社会主义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当然也不能例外,同样应当重视和弘扬主旋律。”“主旋律”就是时代的旋律,是“足以充分表现我们的时代精神的旋律”,因此,作者认为,在儿童文学领域,“凡是有利于培养一代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新人,表现社会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讴歌和弘扬我们时代生活中的真、善、美的,都可以说是体现了主旋律。”

经过30多年之后,我们今天正在大力提倡的“主题写作”和“主题出版”,与当年极力弘扬的“主旋律”,不是一脉相承的吗?90年代初,在儿童文学界以谈论“新潮”“探索”“个性化”和“回归儿童本位”为时髦的氛围中,大谈“主旋律”,那是需要相当的文化自信、思想定力和学术胆识的。正是因为作者站位高,责任心强,视野宏阔,能够看清和把握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的主流方向、发展思潮和创作态势,同时,对诸如少年文学、儿童小说、童话、儿童诗、儿童散文、幼儿文学等各类文体,也有细微的洞察,能及时地表达出自己的发现、思考、忧虑与建议。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里,“少年文学”一度成为儿童文学的主流。但有的少年文学也流于简单化和“模式化”,因而少年读者们也不愿看“少年文学”。作者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在《为少年写得更开阔丰富些》一文中指出:“我们的笔触不能囿于狭窄的儿童天地,应当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更好地把少年生活与成人生活、社会生活联结、交叉起来,尽可能写得开阔一些、丰富一些、复杂一些、深厚一些。”作者认为,当代少年的心理状态、生活方式等都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我们有些儿童文学创作者对变革时代少年的思想、感情、愿望还缺乏真切的感受和透彻的理解,因此他希望少年文学作家们,“坚持从生活出发,艺术地表现即将跨进独立生活门槛的少年一代关心的课题,又写得质朴、真诚、富有魅力”,只有这样,少年文学才能真正赢得少年读者的拥戴。

《让儿童散文世界更宽广更精彩》一文,是作者为一部中国60年来的儿童散文选集写的序言,其中对散文文风,作者给出了这样的建议和期望:“儿童散文的语言要求精粹、简洁、活泼、优美。辞藻华丽、文采飞扬,固然是一种美;若能以平实、素朴的文字表现出丰富多彩的生活,同样能显出真正的文采。词汇丰富,不刻意雕琢;语言纯正,不矫揉造作;记人叙事,状物写景,栩栩如生,恰到好处,这应该是儿童散文在语言文字上努力攀登的一个标杆。”这样的建议,也暗含着对某些儿童散文华而不实、徒有华丽的辞藻却不能反映丰富多彩的真实的生活的一种批评。

同样是在90年代初,在上海召开的第二届中日儿童文学研讨会上,束先生发表了题为《寻求新的突破——略谈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一文,对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形象地提出了“从史里找到诗”的观点。他在文中引用了阿·托尔斯泰的一段话:“希望大家拿那种以高度的激情写出来的,严肃而又富有英雄主义精神的描写战争的艺术作品给儿童看。我敢于这样说,在100个儿童中,只要有一个读到给他们写的苏联潜水艇同风暴、同冰层、同敌舰进行的那种平凡而又认真的、真正富有浪漫主义精神的斗争故事,就会使所有这100个儿童对海发生兴趣,说不定,他们中间会有不少的人将来会成为海军战士。总之,他们全都会本着儿童那种天性,从这些人物身上不知满足地学到坚定、正直和勇往直前等许多品质的。”作者认为,阿·托尔斯泰把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应该怎样写才好,“讲得多么具体、透彻,多么富有说服力和鼓动性”。当初我从束先生文章里看到这段话时,过目难忘。

夏秋时节,陆续拜读了束沛德先生这两部厚厚的大书,随手记下了一点摘要和感想,算是大书识小。期待十年之后再看到一部《我这一百年》。想一想,生命真是一种美妙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