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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琸:文学,呈现心灵世界的事
来源:《钟山》 | 李琸  2021年07月22日08:57
关键词:李琸 《返青》

《返青》虽然只有十万字出头,可是它占据了我整个20岁到30岁之间的青春写作,除了它,我只有了了几篇散文和短篇小说发表。我是从20岁就开始写《返青》的,起初有20多万字,后面不断修改。通过一次次修葺,心灵深处和写作方法的芜杂,用近十年的时间,做了梳理。

上铺的大学舍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在《钟山》的长篇预告发出来的时候,她在朋友圈转发的时候写道:因为她,我知道了有一种人,别人还在梦里做梦,她为梦已经出发。我们是八个人的宿舍,每个人都只有一张床的自由空间,所以《返青》的雏形就是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完成。最开始,这主要是我母亲的故事,结尾也很美好,母女俩在一片茄子地紫红色的霞光里得到了和解。现实里,我和母亲的关系也是如此,我们深深爱着彼此,相伴着彼此。

文学是我的梦吗?断断续续写《返青》的这十年,我结婚和生育,有一个相互温暖的伴侣和一对可爱的儿女。在外人看来,“你真的是个人生赢家!”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自己灿烂的微笑下,内心深处的隐疾。而这种隐疾,需要通过文字治愈。一个写作者或许就是这样,通过治愈自己来治愈他人。所以文学写作从来不是我的梦,而是我自己敏感的内心被触伤,用来治愈自己的途径罢了。

以前我是一个特别悲观的女孩。我父亲患有精神疾病,经常满村子念念叨叨地跑,怨天怨地,甚至有一次身体不着丝缕。在我们老家,精神病被叫作“老魔道”,我自然而然沦落成了“小魔道”。面对异样的眼光,我常常躲到母亲的身后。我到了小学三年级,因为成绩好带来的自信,才敢抬头看人。就在我成年之后,当自己的选择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候,别人也会说,她是不是遗传了她爸爸的精神病?以前听了这话,我会特别气愤,会大动干戈反击。现在不会了,尤其《返青》写完之后,我已经坦然接受我的父亲曾经带给母亲和我们姐妹的伤害,外界的目光我也已经抛在了背后。我父亲去世后,我妈妈常说,你爹也是可怜人,那么年轻就去世了,一辈子被病折磨,清醒的时候,他可好了,如果不得病,光凭手上的木工手艺,都可以养活咱们一家人。我的母亲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早就完成了谅解,那些被他满胡同子打的记忆,她一句不提。也是在母亲的絮叨下,我才开始愿意去了解我父亲的一生以及他的疾病。有时候我想,《返青》说是我写的,不如说是我母亲写的。

有一次回到故乡,听闻小学同学的母亲们的不同遭遇,有患癌去世的,有在外面挣了钱的丈夫出轨上吊自杀的,有车祸意外身亡的……我们是一个村子的孩子在一个小学读书,经常去要好的同学家玩耍,常常被留下吃饭,也经常在村子里碰到这些扛锄拉车的母亲。听闻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张张亲切的脸浮现在眼前。重男轻女的年代,她们是生育机器,但是很少有母亲会为多生了一个女儿而后悔。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她生了三个女儿才有一个儿子,我父亲以为老天会眷顾他,再赐予他一个儿子,于是我才有机会出生。母亲经常笑着回忆起,你爹看你不带把,出门后再也没有看过你一眼。“老生稀罕,小生娇”,或许因为我是她最后一个孩子,我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当听闻同学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内心的震撼仿佛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自己,所以才有“李七七必死”这一句话。这不是诅咒,而是内心巨大的悲痛,和对向死而生的致敬。

有些朋友读过之后,都会问我,这是你的故事吧。我说百分之六十吧。很多人都惯于从字里行间寻找一个作者的私事。问我的时候,我也会撇清地说,不不,有些故事是我虚构的。尤其小说里姬青青和老疙瘩爷爷的那一段,姬青青用身体温暖临死的老疙瘩爷爷。我一直想撇清,我没那么做过。这个老疙瘩爷爷我曾经在自己的散文《老疙瘩爷爷》里写过,是个群像,他们是孤寡之人。小时候,我做过一件恶事,我们临近胡同子里的一个瞎子爷爷,走到我们家门口,我把一根棍子放在他跟前,他被绊倒了。他居然知道在我们家门口绊倒的,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并且说,你是小平吧!小平是我的小名,他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像《返青》里村子里的人那样喊我“小魔道”,而是特别亲昵地叫我的小名。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他说,你的呼气里有青草的味道呀,咱们村子里只有你有。从那以后,这件恶事成为我内心的痛,他没有焦距的空洞却含满了深情的眼睛,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长大后我一直在想,我在他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毕竟除了我的恶作剧,我们几乎没有交际,他居然亲昵地称呼我的小名和知道我身上的味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那是我们家的门口,他是怎么知道我父亲有个小四闺女叫小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他还健在,我好想抱着他问一问。所以在《返青》里,才有了姬青青和老疙瘩爷爷的故事。

如果你现在问我,里面的故事是你的故事吗?我会说,是百分之百。心灵世界发生过的事情,不能说假的,那里或许更接近你自己,更或许在某一个时间或空间真实存在过。在心中,文学就是呈现心灵世界发生的事。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像姬青青一样,真的用自己的岁月温暖过那么一个老人。现在,我只能用文学来实现,用文字完成自我的救赎,显得特别可怜。

《返青》是我的长篇处女作,许多不足之处自己是知道的,毕竟一句话一些段落,自己磨弯了几十次,全篇修改不下二十次。有些不足之处,我自己已经磨不出来弯了。这些不足,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自己文学创作的世界里,终究自成某一种意义上残缺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