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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创作谈:他们的孤独,就是我的孤独
来源:《收获》 |  叶昕昀  2021年07月20日08:53

作者简介

叶昕昀,1992年出生,云南曲靖人。本科毕业后进入国企从事行政工作,三年后辞职。2018年开始小说创作,2021年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硕士毕业。有小说和评论发表于《作家》《安徽文学》《文艺报》等。

《孔雀》简介

一个瘸腿的女人,一个独眼的男人,杨非与张凡各自背负着过往,在寺庙里相逢。无法预料的故事,就在他们观赏孔雀的那一刻开启。张凡的眼睛是在缉毒时被毒贩刺伤,而杨非的腿又是怎么回事?当真相依次抵达,回忆与期待同时清晰起来。

 

去年冬天,我骑车在文慧园南路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看见一个流浪汉从人行道经过。他穿一件印着Minnie Mouse图案的粉红色卫衣,右肩背一个大大的红色编织袋,头顶中央已经秃了,但周围稀疏的头发被梳得很整齐。走过人行道的时候,他目视前方,脚步很稳,缓缓穿越人群和车辆。

他的眼神我至今记得,虽然难以准确形容,但可以说是坚定,也可以说是游离,或者说,他只看见了自己的世界。他就这样目视着自己的世界,在人群和车辆中独自向前,然后慢慢逸出整个画面。

我那时认出了他。他身上那种逸出现实世界的特质和难以言说的仪式感,让我认出他应当是某篇小说的人物,或许不是我的小说,但总属于某一篇小说,或者某一幅画也行。

我想,写作大概赋予了写作者这样一双眼睛,让他能够穿越汹涌的人潮,与他的人物相认。但这种相认,又远非写作者的特权,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它属于一种孤独灵魂的找寻和吸引,让我们在人群中认出了他,而不是别的人。

《孔雀》最初的显现,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相认。

二〇一七年或者更早以前,那时我还没有从那份无尽重复与生理不适的工作中离职,也并不知晓此后有一天我会开始写小说。大概是在云南进入盛夏的某个周末,我跟随母亲去大觉寺,当她融入熙熙攘攘的上文烧香拜佛的人群中时,我就靠在流通处厢房旁的大柱子往外看,看炽烈日光底下的青石板路,看院子里的棕榈树和青石鱼缸,看带着祈求虔诚叩拜的信众。然后我转头,看见突然空荡下来的流通处,在那个老旧的木柜台后面,我似乎看到一个女人,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端坐在柜台那儿,看着屋外来往的人群,在那幅画面里显得显眼而突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把这个想象中的女人遗忘了。那时候我正被一团乱的生活搞得奄奄一息,距离生活和痛苦太近的时候,文学和艺术很难有其生长的空间。后来我辞职考上研究生,和文学度过了最初的一段蜜月期,然后开始沉下心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写小说这件事。就是那个时候,大概是二〇一九年的夏天,那个女人才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距我上次看见她,已经两三年或者更久远。她还是坐在那儿,坐在老旧的木柜台后边,仿佛一直在等我。不同的是,这次我离生活有点儿距离,痛苦也稍缓,我感到自己有勇气上前和她打个招呼。她抬起头看我,我坐下来,然后我们聊了聊。小说就这样写了大半。

这个女人就是《孔雀》里的杨非。关于《孔雀》,杨非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但她并不总是愿意跟我聊,我那时还有别的事,对她的耐心不多,于是小说就搁置下来。重新捡起来是二〇二〇年的上半年,因疫情在家闲坐,一到下午,军用机场的飞机就开始在小城上空进行飞行训练,轰隆隆掠过屋顶的天空,有时我会跑去阳台看。在下午耀眼的阳光下,我感觉身边有一个小男孩,还挂着鼻涕,也跟着我一起抬头。我跟男孩聊了会儿,聊到他长得比我还老的时候,我把他认了出来。他是张凡。这时我想起一年前我和杨非还未完成的对话,我于是把她拉进来,我想这一次,我们三个人试着聊一聊,看能不能聊出些什么。上次也许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或者找的场景不对,让杨非不乐意开口了,那这次我重新试一试,也许她就愿意了。

幸而文本世界能给予我无数次重来的机会,只要我还有耐心和体力,就可以像《罗拉快跑》那样,在起初沉默的那个点无数次地重新开始,试遍所有方式,直到人物愿意重新开口说话为止。

感谢杨非和张凡,愿意告诉我他们的故事。对于我来说,他们不只是我小说中的人物,正如我起初在汹涌的人潮中认出他们那样,我们是孤独者的相遇。他们的孤独,就是我的孤独。

《孔雀》是我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它让我懂得,或者说稍微懂得了小说是什么。我读硕士期间没给余华老师发过作品,像只松鼠似的,藏起东西不给人看,等到快要毕业了,惊觉再不拿出来就没机会了,于是一股脑儿地捧到老师面前,《孔雀》就在其中。而后,包括莫言老师、余华老师在内的很多师长,都为《孔雀》提出过诸多宝贵的意见,尤其是余华老师,是他看着《孔雀》如何一步一步呈现出最终的样貌。

我以为到此为止,《孔雀》的幸运已经足够了,没想过之后程永新老师看了它,愿意让它在《收获》上露面。我前几天还在跟友人说,说我到现在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儿才华,能让我坚持把小说写下去。但在我刚刚启程的写作道路上,命运已经给予了我太多馈赠。如果说过往晦暗的生活将围绕着我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那么当我重新抬起头张望的时候,发现好像还有那么一盏灯远远地亮着。那盏灯就是写作。我想,胆怯的我在写作中收获的这些幸运和鼓励,最起码能够让我再多坚持一会儿,好让那盏灯亮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2021年6月19日于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