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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新一代彝族少年的成长秘史
来源:文艺报 | 徐鲁  2021年06月04日11:19
关键词:彝族文学

新中国成立前,彝族人的名称并不统一。1956年,根据党和国家领导人建议,同时也尊重广大彝族兄弟姐妹的共同意愿,才以古汉语中含有庄重、高尚之意的“鼎彝”之“彝”,作为这个兄弟民族的正式名称。吕翼的长篇儿童小说《比天空更远》,讲述的是新中国诞生前,西南边疆和金沙江畔的彝族少年们的成长故事,所以书中仍称彝族少年为“夷家孩子”,这也是出于尊重历史真实的考虑。

吕翼是近年来在文坛引人瞩目的一位“70后”彝族作家,曾入选首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2020年又以中短篇小说集《马嘶》荣获第12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主要作品有《土脉》《寒门》《割不断的苦藤》《马腹村的事》《竹笋出林》《马嘶》等十余部长篇和中短篇小说集。同时,吕翼也是一位步履稳健的实力派儿童文学作家,已出版《疼痛的龙头山》《岭上的阳光》《云在天那边》《比天空更远》等多部长篇儿童小说。

吕翼的家乡云南昭通地区,以盛产苹果闻名。2020年秋天,苹果成熟的时节,吕翼带着我,走过他童年时代就十分熟稔的洒渔镇、小镇周边的山岭,还有滋育过他的洒渔河、冷水河与弓河。小镇上的大街小巷里,每一条清幽幽的小河两岸,都飘散着苹果的芳香。

《比天空更远》是吕翼的长篇小说新作,也是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中难得的一部以彝族儿童为主人公,讲述彝族少年追随父辈奋斗的脚步,从乌蒙山莽莽山林中的奴隶制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成长经历的叙事作品。少年觉格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乌蒙山深处的山寨里度过。作家透过这个孩子的成长过程,对彝族人世代生活的自然环境、生活风习,以及他们对天地、生灵的敬畏,对自身命运的承受、隐忍与反抗,对生存智慧和山外气息的吸纳与渴望……都有栩栩如生的细节呈现,使这部小说超越了一般儿童小说所承载的容量,而具有了彝族人的“心灵史”和西南边地乡土风情画的特点,而且处处透出了即将走进新生活前夕的那一代彝家少年身上蓬勃、坚韧和渴望飞翔生命的力量。

岩鹰与彝族人的生活如影随形。小说里不断描写少年觉格仰望和追寻着飞翔在山林中的岩鹰的情节:“觉格常常站在山顶上,看着那些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鹰,向往不已。它们没有人管制,没有山水阻隔,想飞上高高的夷山,就能飞上高高的夷山,想飞过湍急的金沙江,就能飞过湍急的金沙江。它们好自由啊!”

有一天,觉格从“毛胡子”(国民党士兵)眼皮底下救下了一只受伤的、有着金豆一样的小眼睛的小鹰。觉格悄悄藏起了小鹰,并且悉心照料着它。小鹰和觉格一起慢慢长大。小说里对小鹰永不屈从的挣扎与反抗的描写,对自由的岩鹰永不止息的飞翔的描写,暗喻着一代代彝家少年对自由和山外世界的向往。

少年觉格能够从幼小、怯弱走向无畏和坚强,也跟他一次次看到、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父母亲与老一辈彝族人所蒙受的苦难的命运息息相关。觉格从小和阿妈相依为命,也时常看到阿妈受到头人的欺凌,甚至要挨头人家丁的打。阿妈的性格里有逆来顺受的一面,也有一种默默无声的隐忍与刚强。

阿妈所经受的屈辱与苦难,阿妈的善良隐忍又坚强的性格,以及言传身教的那些彝家人的朴素的传统伦理与生命智慧,都如细雨润物一般,在滋润和浇灌着觉格长大与成熟。

觉格的阿爹在十多年前如谜一般的消失,是贯穿小说的一个悬念;期待阿爹有一天会突然出现,也是伴随觉格一天天长大的一种念想,一个信念。这种思念、期待和信念,支撑着、鼓励着觉格不断去积蓄力量、磨炼意志,去获得生存的智慧和勇气。

小说里始终还闪耀着一抹像索玛花一般美丽的亮光,就是对罗火头人的小女儿史薇的刻画。这个美丽的彝族少女虽然生长在头人之家,却心地纯净善良,对像觉格这样的穷苦娃子也不存芥蒂,而是充满友好的善意。她和觉格一样,也是代表着彝家的希望和未来的一代,代表着彝家山寨里即将到来的平等、善爱和美好的新生活。“她头戴缀有红缨和珠料的鸡冠帽,耳朵上挂着金色的耳环,绣有索玛花的大襟右衽上衣附有银质的挂件,一身黑红黄三色的皱褶裙。”“她提起裙裾,在平地里转了几个圈。她一舞动,彩色的裙裾飞扬起来,就像是一簇盛开的索玛花。”作家对这个像索玛花一样美的彝族少女的每一笔描写里,都带着呵护、钟爱和赞赏的感情。

作为土生土长的彝家子弟、彝族作家,吕翼对自己民族的精神基因、文化根脉、生活风习和日常口语中的性灵与智慧,熟悉如血脉,如自己手掌的纹路。闪烁在小说中的彝家人的质朴的生存经验和生命智慧比比皆是。这些智慧的结晶,又往往是通过不同人物的口语、对话、动作和心理活动细节,自然地呈现出来,并且支撑起了鲜活的人物形象和韵味悠长的叙事。我所说的彝家人的“心灵史”、彝族少年的“成长秘史”,也是透过这样一些真切、鲜活和质朴的细节折射出来的。

我们来看看散落在小说里的这些谚语、口头语、人物对话、比喻句等,是多么鲜活、质朴和生动。尤其是一些日常谚语,小说里的人物往往张口即来。阿妈教育觉格说:“水牛不驮盐,骡子不犁地。夷家娃儿,能和妈说假话吗?”“大山里的头人,老是觉得一只鞘装不下两把刀,一山不容二虎。”写到邓白嘴的厚颜无耻时,小说里用了一个比喻句:“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在彝族人看来,“作为男人,死在刀枪下可以,死在狼嘴里可是耻辱!”“一只无底的金杯,不如有底的木碗。”“胸口拍得越响的人,肚子里越没有货。”“鹿耳再长也遮不住鹿角,高山再高也挡不住阳光。”写到坏蛋“刀疤脸”的本性时,又用了一个比喻句:“老鸦变不成花喜鹊,狐狸变不成白绵羊。”

小说里始终还有一条隐隐约约,却又十分清晰的“红色主线”,就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给彝家山寨送来的春天般的希望和太阳升起一样的幸福之光。在觉格和好心的尔沙管家偷偷救起了当年逃走的汉家娃子、如今已经成为解放军战士、正带着重要使命重返彝家山寨的钟皓,并且为他养伤的日子里,钟皓也把共产党将要解放彝家山寨,拯救受苦的彝族百姓的喜讯,告诉了觉格和尔沙管家:“尔沙管家,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以后你不会做牛做马了,苦荞地的人也不再给人做牛做马了……”钟皓的出现,也给觉格带来了阿爹曲木的消息:原来,当年正是尔沙管家暗中帮助曲木和钟皓这一彝一汉两个青年人逃出了彝山,渡过金沙江,从此,这两个人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跟着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踏上了革命道路……

小说快要结束时,觉格和阿妈乌佳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曲木。曲木在多年的征战中已经失去左臂。一家三口紧紧拥在一起。彝族人世世代代的母亲河金沙江,湍急的水流在他们身边哗哗流淌。这时,觉格问道:“阿爹,你还会离开我们吗?”曲木告诉儿子说:“再也不离开啦!我们一起把夷山解放了。以后,再也没有头人,没有娃子,大伙都是平等、自由的了……”

小说的结尾写道:少年觉格扛起枪,跟在阿爹和钟皓的队伍中间,“小跑着,努力让自己不落后”,“他攒着劲的脚掌,踢起了一阵阵尘土”。史薇从后面追了上来说:“觉格,等等我,我们一起并肩走……”一代彝族少年走向新的生活、用坚定的步伐和理想去踏碎旧世界、汇入新中国这个大家庭的脚步,从眼前的彝家山寨,一直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