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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育:打开记忆中的房子
来源:文学报 | 谢志强  2021年05月16日09:13

每个作家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作家建好房子,读者怎么进入?每个读者都能发现属于自己的门,而且,找到开锁的秘钥。我认为《红卡》是干亚群散文集《带不走的处方》之门,其中的一个场景是秘钥。

作为卫校毕业的助产士——14个人组成了卫生院最年轻的医生。报到的第一天,院长代表14个人表示欢迎——把她也算进了,这就是乡村的人际关系。接着,院长领着她去镇政府认识计生办三个人。先认识“上边”领导,再熟悉“下边”的群众,整部作品的倾向、重心是怎么一步步熟悉群众和环境,由此展开一个熟人为基础的乡镇世界:乡村的物事、乡村的图谱。

乡镇的人际关系动力学,开场是默片;作为叙述者亲历者的干亚群,之后也默默地融入了“熟人”世界。那是默契的默,直到最后一篇《大年三十熄灯》,她值班,外边净是热闹的声音,而她置身于静默,已经淡定自在地融化于乡村生活。

这部散文集,使我想到《芒果街上的小屋》(相配套的还有《寻找芒果街的小屋》),和《米格尔街》《栗树街的回忆》等,均属于成长故事。《带不走的处方》也可纳入这种谱系。模式是:融入了,离开了,两点一线,之间的过程是成长。留下的是“处方”,带走的是成熟。而且,每一章(篇)都独立成篇。由第一人称的叙述者兼亲历者贯穿全书,串起各种物事,犹如串珠成链。

干亚群的《带不走的处方》表现出这种文学特征。由“我”贯穿,以卫生院为中心,穿起了镇域范围物事,展开了“乡村叙事”,有环境的气氛,有生活的气息。我视其为长篇散文。表面看,许多物事与医院无关,但总会牵扯出医疗,引发出“孕育”。也可见,“我”的视野逐渐打开、接纳。一棵茶花树,一棵楝树,一棵桃树,一棵梨树,一个老南瓜,一片油菜花,一根豆荚,甚至,一个稻草人,一条机耕路,一片雪花,不经意间跟“孕育”连接上了。作品不仅仅限于节育、怀孕、分娩的生理层面上展开叙述,更在乎显示乡村生活的肌理质地和文化心理。这种乡村经验的回忆,表现出作者审美的感悟能力和表达能力。干亚群记下了相处、接近的那些小人物,包括门卫、清洁工,要是不记,那些平常百姓就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这就是文学的价值与源头。我读出了一缕缕情感:忍耐、承受、执著、向往、同情、悲悯。

此前,干亚群已出版了五部散文集。《带不走的处方》,已由线型叙事转变为网状叙事,结构上颇似一棵树,逐渐枝繁叶茂,主干隐在其中。怎么看生活,怎么写散文?背后随着作家的眼光和状态变化,她不再求奇异,而在意平常——发现平常日子的形态,这正是人生和文学成熟的标志。叙述方法的变化,题材深度的挖掘,其实关系到作家为人处世的成熟。

这部书的主题词是孕育。有各种各样的孕育体现在有意味的细节里。医生的层面是孕育生命,文学的层面是孕育精神。现在的“我”(作家)回忆过去的“我(医生),双重的视角,“我”在被“我”看,被“我”忆,过去的“我”在回忆中向现在的“我”接近。一个人的一生,有不同的“我”,就像一个老人,回忆过去,由小到大,记忆里的屋子里会出现一群“我”。

作家的记忆,就如同一间摆满物件的房子,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房子,然而,怎么打开?什么时候打开?得有一个契机。早了晚了都不适宜,就像陷入一种迷失。已是中年的她经由一次机缘,“孕育”出了《带不走的处方》。那处方已存入库房,一张处方一个病人,装订成册,像一本本书。经过回忆,她把“处方”晒出来,让读者认出了她熟悉的乡镇物事。于是,就成了隐喻,有了象征,和一种文学的赋予。我回忆童年、青年的物事,不也会灌注当年所缺失的精神吗?干亚群让记忆有了“光”。

于是,作家和读者进入同一间屋子。读者从书中的某个场景,某个细节、某个形象、某种气氛,激起了想象,唤起了共鸣,——《带不走的处方》,就由读者“带走”,那里生活和生命(人和自然)仍在“孕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