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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它如实地记录着眼泪、恐惧、悲伤和坚强
来源:十月文艺(微信公众号) | 李凤群  2021年04月29日08:51

一九四五年到二〇一〇年,江心洲人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总结了什么,继承了什么?在离开这个小岛屿十几年之后我重新审视这一切。这里面有三个层面的信息和经历:耳濡目染,道听途说,加上自己亲身经历。从鬼子打过来跑反、国民党抓丁、斗地主分土地、发大水抗灾年,破除封建迷信、“大跃进”、洪水迁徙、投机倒把、知青下放、计划生育、大包干、开放搞活、恋爱自由、万元户、严打、换亲、农业税、进城潮、留守儿童、城乡大发展以及金融危机,小说沿着历史的脉络,写一个农民家族四代人的生与死。

“悲伤”“骚动”“别离”,这三个词涵盖了中国农民六十多年的全部生存境况。解放初期,人与自然的搏斗,人与命运的搏斗,人与死亡的搏斗,人与自身的搏斗,演绎了一代代生死悲歌;改革开放前二十年,思想的觉醒,灵魂的复苏,情感的萌动,物质文明之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近三十年,城市化进程造就的格局,导致一代又一代农民背井离乡,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漂泊之旅。这段农民的历史正是中国大时代的缩影。在这本小说中,我仍试图不写具有典范意义上的抽象生活,而写个人的具体生活,写个人的奋斗和命运。我力求做到用细腻、充满悲剧性的文笔描绘形形色色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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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饥饿和恐惧把马兰英锻炼成了大将军,她掌管家里的一切,虽然晚年遭遇了吴四章的“叛变”,但她的精神气质经过小儿子家富传给了革美,她视饥饿为大敌,到死都被它的影子笼罩;她死后三十年,一切都已完全不同。

吴四章是第二代英雄,他的父亲明知救不下他却仍然跳江之后,他就把“活”当成了高峰来攀登,三次大难不死,结果如他所愿,笑着死在儿子面前。

吴家财是最悲伤的情人,无端地失去爱人,说他死于对弟弟的负疚,不如说他死于对爱的绝望。

田会计是爱情的信徒,为了爱,他甘心奉献一切,他的爱的能力让大凤继续了,可惜大凤没有继续他的勇气,因为久久不归的爱人,她崩溃在黎明前夕。

保霞倒是避免了大凤的不幸,远走高飞,却仍然死于人性的狭隘;二龙,死于对世界的向往;而双全,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吴家第四代,并非死于那棵歪脖子老树,他死于偏见、嫉妒和无能。生生死死之间,坚韧而又优柔寡断的性格、对死亡的恐惧、对食物的敬畏……某些东西就这样被继承被延续被发扬,一代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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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通过一个家族四代人的各种死法,讲述了六十多年来中国农民含着无边孤寂和无限辛酸滋味的生存和死亡的故事。把中国农村六十多年来农业生存的日渐式微的过程以及城市化进程转变之间日益加剧的冲突演绎出来:把生存,欲望,被孤独和迷惘等各种负面情绪所笼罩的渐变过程表现出来。

这么多年来,关于长江流域文化的小说少而又少,是过于艰难还是过于卑微?无论如何,这是不应该被忽略的群体。十多年后,再次逐字逐句校看完的时候,我很庆幸十多年前自己在重病缠身的境况之下,仍然敢于触碰这个重大题材。十年之后,我的技术能力和眼光境界都有所进步,但我仍然庆幸当年的莽撞,因为伴随着莽撞的是我的“有情”和“野心”以及我的少见的幽默感,这些东西随着时间渐渐消解,这部作品里保留住了这些东西。这部庞大的诚实的作品,如实地记录着眼泪、恐惧、悲伤和坚强,没有一个字需要后悔,没有一个人是虚假的。在书写底层过于泛滥的年代,我不想用什么“底层”来统称他们,不,他们不是底层,他们就是生活本身。我深知他们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