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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尧:关于《民谣》的“题解”
来源:文艺报 | 王尧  2021年04月28日08:21
关键词:王尧 《民谣》

《民谣》,刊载于《收获》2020.6

为何取名《民谣》?这是我最难清晰回答的问题。尽管我有几十年文学批评的经历,但面对自己的作品时,我无法确切解释,我只能说我想不出比“民谣”更好的名字了,而且越来越觉得只有“民谣”最贴近文本。这不是写作者的自我约束或困境。我的倾向是清晰的,但《民谣》涉及的历史、生活、人性等都大于我的倾向性。

我诚实地说,《民谣》断断续续写作了20年,并不是突出我如何精雕细刻,更想说的是这20年围绕《民谣》的写作我有太多太多的困惑。20年前,我在暑假经常回到故乡。和青少年时期一样,我还会站在码头上,和乡亲们聊天。我最早去小镇、县城都是从这座码头上船,摇摇晃晃地离开村庄。这里是打通外部世界的起点。现在很多评论文章都谈到这句开头:“我坐在码头上,太阳像一张薄薄的纸垫在屁股下。”20年前动笔,甚至几年都不动笔,甚至要忘记。当我想去完成它时,我觉得我有了写这部长篇小说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我近几年的文章不时谈到这个问题。尽管我之前没有写过小说,但我知道我不缺写小说的技术,我缺少写这部小说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完成《民谣》时,新的困惑又产生了。

我想找到自己写小说的语言。原则上说,没有语言什么也没有,具体说,没有自己的语言就不可能产生有个性的文本,用什么样的语言讲故事几乎和故事一样重要。我试图让叙述语言雅致、简约、诗性,对应我叙述的人和事,并让这样的人和事沉浸在我的语言之中。第一人称的叙述也提供了这样的便利。我给《扬子江文学评论》的创作谈用了这样的题目:我梦想成为汉语之子。如果说我本人对《民谣》有肯定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语言。我前面说过,《民谣》持续写作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是在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语言。我研究文学几十年,知道现当代作家的长处和短处,小说的语言是我的考察重点之一。作家和作家的差异不是讲了什么故事,写了什么人性,说了什么思想,而应该更完整地表达以什么样的语言讲了故事、写了人性和说了思想。

有朋友说,《民谣》中始终荡漾着一种哀愁不尽的情绪。我的内心世界其实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特别是沉浸在文字之中,和笔下类似我的人物相遇时。首先坦率地说,我生活的乡村给了我哀愁,这影响了我对乡村历史的认知和感觉。当我表达这种哀愁时,我想表达理解、同情和悲悯、温暖,也是对自己往昔时光的一次吊唁。在完成小说后,我自己重读,觉得小说弥漫着一种氛围和情绪。这不是我刻意的,一旦进入写作状态,就会不由自主。其实,我对小说中的这种情绪和氛围,既熟悉也陌生。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借用汪曾祺先生的话说,是一个抒情的现实主义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民谣》的空间是乡村,乡村兼及小镇。乡村是我的衣胞之地,关注乡村人文的变化,是我内心的视点之一。我一直觉得小镇是一个特别的文化空间、人性空间,它处于城乡之间。在我的笔下,小镇与乡村之间既割裂又联系。乡村向往小镇,小镇也会压迫乡村又以某种方式改变乡村。它们之间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小说中的奶奶离开了小镇,但她把小镇带到了乡村。我个人更愿意在既对立又联系的关系中理解我笔下的乡村和小镇。在小说中,乡村和小镇是文学的,不是社会学的。时间在空间中荡漾、流逝,记忆让其中生成的历史倒回和延续。

开始听到别人说《民谣》是自传时,我竭力辩解,后来我觉得自己的辩解是多余的。从写作的角度讲,《民谣》基本上是虚构的,人物、故事都是虚构的。因为有内篇和杂篇,最初读到小说的朋友以为《民谣》是非虚构的。刚听到这个说法时,我特别开心,我的虚构成功了。习作或其他文体以及外篇中的小说,都是我作为小说的一部分重写的,不是当年的作文,也不是我语文老师的遗作。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前四卷还是后面的杂篇、外篇,都渗透了我的个人经验。这些经验对我至关重要,因为有这些个人经验,我才在虚构中让这座村庄和其中的人物(包括王大头)生长了。在思想和情感的脉络上,王大头与我本人是吻合的。少年的个人经验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它是写作的种子。

在《民谣》完成后,我提出了新的“小说革命”的必要与可能,但《民谣》不是我所说的“小说革命”的注脚,微不足道的《民谣》只是我在小说形式与内容上试图有新意的尝试。

前四卷在我交稿之前是冠以“内篇”的,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内篇、外篇、杂篇太整饬了,就删除了“内篇”,想让前四卷敞开一些,内篇、杂篇、外篇的概念是借用了《庄子》。我一直寻思长篇小说的结构问题,一是小说结构创新的可能性,二是作为形式的结构如何成为内容,三是因结构而形成的不同板块之间的关系。我在《我梦想成为汉语之子》中谈到了分裂的语言生活与思想的关系,杂篇和外篇就是呈现分裂的语言生活。《民谣》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这样的视角会有所限制,杂篇相对丰富了前四卷的叙述,在整体上增加了记忆的多重性和不确定性,每篇的注释又带有注释者所处的语境特征。外篇讲述了前四卷中的一个故事,可以呈现由于讲述的年代不同,讲述的内容和意义发生了变化。因此结构在我这里不只是形式,也是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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