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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全职妈妈的困境与出路 ——评《全职妈妈向前冲》
来源:《网文新观察》 | 李玉萍  2020年12月07日08:33

20世纪,西方兴起的女权主义和现代女性主义观念为女性的性别觉醒铺开了理性的道路,解放女性成为一个世纪话题。但20世纪90年代以来书写家庭伦理类的文学作品将女性置于更加复杂矛盾的困境中,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女性解放。孙桂荣认为,“女性主义处在当代中国的时代背景与传统观念的综合作用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中国焦虑’”[1]。处于都市婚姻生活中的女性,更是被困婚姻的围城,以“都市婚恋”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牵手》《中国式离婚》《双面胶》《蜗居》等一系列作品,全景式、多角度地展现了婚姻生活中女性所面临的各种困境与挣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清扬婉兮是一位擅长情感分析的知名青年作家,签约阿里文学网站,代表作有《我不知会遇见你》《十年锦灰》《与婆婆“同居”的日子》等。《全职妈妈向前冲》首发于阿里文学,讲述三位女性成为妈妈后的生活选择和成长,展现当下都市女性生活。

小说一经问世,关联“全职妈妈”的女性话题在豆瓣、知乎等平台上即引起了网友的热议,在阿里文学网站的人气值达12 074。小说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发布的2017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名单,2019年由新世界出版社正式出版。《全职妈妈向前冲》是一部植根于生活为人民抒怀的网络小说,聚焦于普通的家庭女性角色,以书中人物在家庭、感情、事业中找到平衡,得以成长的励志故事,给众多被裹挟于大时代、大社会中的小女人——全职妈妈以健康的生活启示,具有深刻的人文关怀。

一、都市全职妈妈的困境

困境之一:爱情乌托邦的幻灭

《全职妈妈向前冲》主要叙述了三对夫妻的婚后生活,作者以上帝视角审视了三位全职妈妈的婚姻变化和心理动向,在他们的婚姻中我们没有看到爱情的甜蜜,更多的是爱情的幻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人们自古以来信奉的爱情准则,“嫁给爱情”是每个女性憧憬的情感皈依,实际上,这仅仅是大多数未婚女性自我臆想的爱情乌托邦。一般来说,婚姻对于大多数女人是生命的全部,而对于男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在婚姻中付出最多的往往是女性,这是传统集体无意识的结果,该小说中的三位女性为了婚姻都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然而放弃事业的做法并没有换来应有的幸福生活。

第一位全职妈妈蒋黎黎本是一位性格要强的魅力女性,敢爱敢恨。“许多女性凭借家庭女性的角色获得了权力、地位及身份,帮助她们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自我价值并获得经济支撑。”[2]嫁给钻石王老五林清远之后,蒋黎黎安心地做起了豪门阔太,金钱、权力、地位、身份都拥有了,在外人眼中,蒋黎黎是她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实则在幸福的外表下是看不见的裂痕,幸福是假象,寂寞才是生活。婚后的林清远成天在外忙生意,诺大的家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丈夫死去的前妻成为她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活寡妇般的生活对于年轻的蒋黎黎是致命的打击,内心压抑无处诉说,最终精神崩溃近乎发疯。

第二位全职妈妈周小荻与丈夫谢晖一见钟情,为此不顾家里反对两人结了婚,婚后孩子、婆婆、丈夫变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生活的琐碎将周小荻变得淡而无味,与丈夫的距离越来越远,周小荻企图用孩子来挽回丈夫的心,这种做法终究是徒劳的。

第三位全职妈妈艾茉的婚姻生活同样出现了幻灭感,婆媳矛盾不断,姐姐向华昕和熊孩子乐乐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一间屋子容纳三代人,婚后的生活再没有二人世界的甜蜜,充斥的是鸡毛蒜皮、接连不断的矛盾冲突。

阅读文本会发现,小说中的三对夫妻都是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那么,是什么导致爱情在婚姻中渐渐失色?这也许正是作者以“全职妈妈”为主角的目的所在。婚后琐碎的小事日复一日地升级,一地鸡毛的生活,谈何爱情?

林清远因为死去的前妻留下了阴影,蒋黎黎每日独守空房,无性的生活导致了无爱的婚姻。周小荻把丈夫当成生命的全部,以为有了丈夫就有了一切,周小荻与其说是一个妻子不如说是一个免费的保姆,这种丧失自我而被功能化的生活,使女性无法争取到作为“人”的独立价值,女性始终是一个空洞的能指,需要指出的是周小荻这种传统小女人的思想已经与时代脱轨了,因为21世纪没有哪个女性能一直忍受委屈。

此外,周小荻错在太相信爱情,要知道爱情是会变质的,为了爱情失却自我是周小荻最大的失败。艾茉婚姻的失败在于夫妻间脆弱的信任,禁不住太多的意外,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加入了太多人,关系就会失衡,矛盾就会源源不断。综上分析,婚后面临的各种现实问题将爱情乌托邦击得粉碎,三对夫妻失败的婚姻生活,从侧面客观呈现了都市病态的婚姻景观。

“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这是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对婚姻的看法,简单的一句话道出了婚姻的真谛。对于女性来说,婚姻是她们人生中必须要面对的困境,陷入爱情的她们对婚姻无限憧憬,体验到婚后生活的她们却想要逃离。该小说重点讲述了三位女性由爱情到婚姻的情感变化,彼此对照,为读者们呈现了爱情和婚姻两者的区别:婚姻在社会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仅仅靠彼此间残存的爱情是维系不了多久的。

困境之二:夫妻间缺乏沟通交流

市场经济模式下,自我化极度膨胀导致了一种“他人即地狱”的现象,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本能在无意识的退化,婚姻实质上是一种人际关系,当代婚姻中沟通的缺失逐渐成为一种常态。失语症,最初被称为神经病理学术语。指的是脑受伤或病变引发的语言丧失和话语能力受损的现象。这里借用失语是指夫妻之间缺乏沟通,无话可说。男女的结合更多意义上是精神的契合,即彼此能够有共同话题。精神的对话成了维系婚姻关系的无形助力。

周小荻的价值只是作为家庭保姆的工具性的存在,家庭与社会是封闭的,他们彼此失语了,两人之间的话题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最终只有无休止的争吵,还不如不说。蒋黎黎与林清远是熟悉的陌生人,享有金钱和地位所付出的代价是幸福,日渐陌生的两人精神世界的交流是空洞的。在这篇小说中三位妈妈内心的真实心理流动是缺席的,也即失语。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斯妤曾表述过语言之于女性的意义:“语言是我们向内心开发的电动钻也是我们从内心返回的集装箱。没有语言,我们就无法给予心灵以温度、方向和形态。”[4]

这篇小说以梦境开篇,中间亦穿插了大量的梦境的书写。梦作为勾连内在与现实的自我状态,是人们在现实中受压抑的潜意识释放的一个秘密通道。梦境作为交际话语的虚无状态,最终传达的是女性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作者这种梦境式的表达其实就是女性在婚姻围困中无人诉说的一种自我突围。

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吴学敏心理医生这一形象,他本身的存在是一个发泄口,也是表征当下的时代文化背景和畸变的心理。蒋黎黎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女人,丈夫的性功能障碍满足不了她的生理需求,生理需求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最基本的需求。性别文化研究专家孙绍先先生强调:“在性文化的新概念中,女性也是正常性爱的发起者, 女性对性爱不仅是一种接受,更重要的是主体的一种自我选择。”[5]现实世界里她只能压抑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渴望,试图以逃避的方式来化解。

梦是本能潜意识的反映,作者通过梦境书写揭示了蒋黎黎的欲望与逃离。她一直梦到巨蛇猛兽,被其追赶,无处遁逃。作者借心理医生的口说出了蒋黎黎梦境的寓意。“被猛兽追赶代表内心深处的压力、恐惧、焦虑,代表你生活中的难题,可你一直在逃跑,你的恐惧已大过了它的凶残,所以你只能逃避。”[6]心理医生客观地道出了蒋黎黎婚姻的本质问题,作者借用旁观者的叙述直观真实地刻画出了蒋黎黎的性格。

艾茉骨子里是一个浪漫自强的女性,开篇即以她的梦开始,她始终在考试的过程中突发各种意外,她对自己的期望过高,即使自己没学过的课程,也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案。心理医生说她做的是“常胜将军的梦”,她的确是一个对自己有着高要求的独立的女性。处女座的她凡事追求完美,在家庭中丈夫虽然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但是并不能真正理解艾茉内心,实际的婚姻生活是如此乏味,现实与她对自己的期许相差太大。

新世纪的婚姻中,女性被男权压抑的状态依旧没有撼动,两性生理本质意义的差别,女性的话语权以及内心欲望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回应。梦境表达是作为女性写作的一种内心言说策略,一定程度上呈现女性的生命体验,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当今婚姻的诸多问题,夫妻间的对话失去了真实性,只能通过梦境来表述自我。这是一种无奈的自我突围。

困境之三:婚内出轨

作品中的书写正是契合了当下婚姻中最大的问题——出轨。作者以女性视角深度审视了出轨问题,作者与其他的婚外恋小说不同的是对出轨现象的大量书写,其目的并不单纯在于批判而是揭示一个终极问题——到底应不应该相信爱情。

网络文学与严肃文学不同,它本身不仅是文学作品更是文学产品,作品的创作是由写者与读者共同完成的,所以读者的审美趣味本身就内化成了作品的一部分。“如果配偶婚内出轨,自己会怎么办?”这是当今婚姻问题的大众化发问。

《全职妈妈向前冲》这部小说的题材选取必然要迎合大众化口味,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周小荻的老公谢晖因为对其失去了激情出轨科室小王,蒋黎黎因丈夫的性功能障碍出轨司机小佟,姐姐向华昕的离婚也是因为丈夫出轨。艾茉与丈夫游离在出轨的边缘,完美暗恋者周逸晨、前女友龚贝贝的出现都是致使双方出轨的诱因。艾茉楼上的邻居因为丈夫出轨导致离婚。甚至连母亲与父亲的感情也并不是纯粹的。妹妹艾莉发现在自己眼中有着美满婚姻的姐姐艾茉的诸多婚姻问题,使自己一度怀疑爱情,恐惧婚姻。

出轨的情节设置只是一个吸引读者阅读的“爽点”,实际上第三者出现之前,彼此的婚姻就已经积聚了大量的问题。小说中对于婚外恋的大量叙写,究其原因在于市场经济的运行,要求一切产品包括精神产品以商品的形式出现在市场上,文学也不例外。而“他们为畅销而写作,进而迎合平均文化水准很低的大众读者。它的商品属性、市场化以一种空前的方式迅速实现。”[7]出轨的设定是立足于当下的现实处境,作者的媚俗心态与读者的内在阅读期待。

周小荻与丈夫谢晖无休止的争吵,林清远与蒋黎黎的聚少离多,艾茉放弃事业内心的不甘,等等。除此之外,第三者向来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被批判的。然而这部小说中的第三者形象并不完全是令人厌恶的甚至令人惋惜。周逸晨作为第三者从小说一开始就在场,在艾茉的丈夫之前出场,其完美的形象塑造不仅职业、外貌、性格甚至对艾茉的深情都完全碾压艾茉的丈夫向华晟,抢走了主角光环,但是艾茉并没有因此动摇,只是迫于孩子花生米的问题才会跟周逸晨有交集,周逸晨表示不会打扰艾茉的生活只是默默地喜欢她关心她,然而艾茉很明确地一再疏远周逸晨。为了不让这份爱有负担,周逸晨假装与艾茉的妹妹艾莉在一起,换了一种合适的身份合理地出现在艾茉身边。尽管艾茉与丈夫之间的感情出现了危机接近崩溃,艾茉也没有选择周逸晨甚至没有一丝动摇,结局是艾茉重拾梦想,实现了自身的价值与丈夫和好,作者对周逸晨的结局并没有交代得很清楚,这种留白式的写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周逸晨完美第三者形象的塑造侧面反映了作者真正的写作意图。婚姻出现问题后,出轨虽然是导致婚姻崩溃的最后一击,但绝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如何在婚姻中坚守自我存在的价值或许是作者想要传达的意义。

二、都市全职妈妈的出路:解构女性的超载符码

都市日益同质化的生活方式,导致婚姻、爱情神话的解构。婚姻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将婚姻还俗,使之次要化,女性在婚姻中要坚守住自我,理性对待婚姻,学会自救。在“失色”的婚姻中要学会调节,在“无爱”的婚姻中要懂得放手。在婚姻出现危机时,女性如何自处一直是文学所探讨的话题。

《伤逝》中涓生与子君的爱情悲剧告诉我们,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囿于家庭渐渐丧失生活能力的周小荻的婚姻注定失败。通过出走的方式来挽救摇摇欲坠的婚姻是大多数女性会做出的选择。

文中的三位女性总结得出:“离家出走的路,走起来很容易,可回家的路,却很长。”[8]离家出走看似主动,实际上是将自我置于进退两难的被动处境。失败的婚姻并不是女性的悲剧,失去自我才是人生的悲剧。学会放手后的周小荻重获了新生,向华昕最终学会了坚强,脱胎换骨。蒋黎黎得到了教训,懂得了自尊。艾茉重拾梦想,实现了自我价值,明白了婚姻的真谛。艾莉找到了爱情的答案:我们要相信爱情。

小说迎合读者的媚俗心理,书写了一个完美的结局。解构女性强加自身的超载符码,对于深陷婚姻困境的女性意义是巨大的,这也是作者找到的婚姻出路。

这部小说最大的文学价值在于将会带给大众尤其是女性大众新的觉醒。《全职妈妈向前冲》的创作素材本身即是大众的日常生活,加以网络传媒的无孔不入,网络文学平民化的用语,作品中传达的价值观将给大众带来巨大的冲击。女性意识是主体意识的一种形式,女性作者与读者一直在试图建立女性主体地位,撕去“第二性”“他者”的标签,网络文学中“大女主”形象的塑造强烈地表达了女性凌驾于男性的主体意识。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充满女性主义色彩的一系列作品为文坛带来了新的生机,如陈染的《私人生活》、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等。这些作品是女性文学的先锋代表,关注女性本身,从女性立场解读性与爱。这些作品的文学价值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精英文学不免带有曲高和寡的意味,它的读者群是具有较高的知识素养的,对于大众的接受能力是极其有限的,作品中表达的女性意识并不能很好地为读者所理解,文学本身传达的功能失去了对象,只剩下了形而上的空壳。当代女性,在事业、家庭、自我三重空间中游离,身上背负了“妻子、母亲、儿媳、女儿”等多重符码,生命之重已经不能承受。

本篇小说的标题是鼓励全职妈妈向前冲,实际上是暴露了女性的婚姻危机和爱情怀疑论,劝导全职妈妈不要冲得太远,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

三、小结

文学是人学,小说展现的是时代背景下的人类生存状态,应该使用人性的视角而不是社会视角。清扬婉兮的《全职妈妈向前冲》以深厚的笔力,洞彻的思维审视了婚姻,作者的目的并不是鼓励全职妈妈向前冲,而是告诫女性反思当下的生存状态和生命意义。

它虽说是一部网络小说,却极具文学价值。作品借三位女性表达的不仅是对当下婚姻现状的思考,更多的是对走出婚姻困境的渴望。然而作品中对于第三者的情节设置稍显程式化,都市生活的同质化进而推动文化同质化,由此导致都市婚恋生活题材的泛滥,这也向作家的创新能力发出了挑战。

在网络小说耽于幻想、脱离现实的创作大潮下,这部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同时辅以网络小说特有的视觉化、直白化的叙事风格,其中所体现的正确的人生观、家庭观极具现实意义,当代都市全职妈妈已经不堪重负,她们需要更多的社会认可,需要活出自我,而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作者对于全职妈妈的解放吁求在重压的社会下折射出深度的人文关怀。

(本文作者系安徽大学在读硕士,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注释:

[1]孙桂荣.中国当代文学思潮研究十六讲[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9:4.

[2]李银河.女性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75.

[3]罗如春,张倩.论现代性语境下韩少功文化立场的嬗变[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5):97-102.

[4]斯妤.背弃与钟爱[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

[5]金文野.中国当代都市女性写作的性别主体意识[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76-80.

[6][8]轻扬婉兮.全职妈妈向前冲[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9.

[7]贺艳.另一种解读:熟悉的陌生:近年“婚外恋”小说创作模式及原因探讨[J].当代文坛,2002(3):3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