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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的天使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11期 | 阿慧  2020年12月02日11:24

隔离酒店的走廊在橘红色灯光里延伸,犹如一段让人迷茫的梦境。长长的走廊尽头,一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小护士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守护黑夜的呆萌小雪人。透明的护目镜下,海雅欣明亮着一双仍显稚气的眼睛,一遍遍扫视两边紧闭的房门,用心去揣度他们在房间里的各种动向。

二十三岁的河南省沈丘县回族姑娘海雅欣,来武汉滨湖社区工作已经一周了,这晚是她第一次值夜班。她对隔离在这家酒店一楼的四十多位新冠肺炎病人,已经逐渐熟悉,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四十三岁的阿姨,还有那位七十六岁的老奶奶,她隔着一扇门板就能感知他们的动态和心态。她不放心他们,就像不放心自己的家人。在沈丘老家,海雅欣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爸爸,他患有糖尿病,身体相当虚弱,但是爸爸还是放她来武汉了。

其实,除了海雅欣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村人和亲友都不知道她来武汉,她隐藏了自己的行动,以志愿者的名义报名支援武汉。

海雅欣清晰地记得那一天,2020年2月15日上午,正在沈丘县眼科医院值班的她,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她通过网络报名援鄂的申请得到了批准!她在如愿以偿的激动中,又有些紧张和不安。刚刚毕业于河南医专的海雅欣,清楚地知道当前的武汉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袭击着这座英雄的城市,一千多万武汉人由此陷入深重的灾难。1月23日离汉通道关闭,武汉封城,几乎在一夜之间,武汉成了这场“抗疫”战争的“风暴之眼”。那几天,海雅欣在手机上刷到的最多字眼,就是“物资紧缺”“床位紧缺”“医护人员紧缺”。这位90后护士怎能坐得住啊!海雅欣用微信联系到了几位医学院的同学,说:“武汉告急,咱们去吧!”

晚上十点左右,海雅欣从卧室走出来,见妈妈一个人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爸爸身体不好,他早早地进屋睡下了。海雅欣靠紧妈妈坐下,故作轻松地说:“妈,我想去武汉,报名了,通过了,能去了。”妈妈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只是很短的一瞬。她望着女儿的眼睛,说:“跟你爸说去,他要是同意了,你就去吧。”

清早,海雅欣还没有起床,就听见爸妈在餐桌旁说话:

妈说:“恁闺女想去武汉帮忙哩。”

爸问:“她敢去吗?人家批准她吗?”

妈答:“她说通过了,可以去。”

爸说:“这是好事啊,叫她去吧。”

雅欣在屋里全听见了,这时妈妈推门进来说:“雅欣你听见了吗?恁爸同意你去哩。”

爸爸憨实的声音传过来:“你学的就是护理专业,有医专毕业证、护士资格证,那咋不去支援哩?我也想去,可是没那条件!”

海雅欣心里彻底踏实了,这种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

爸爸海伊也是当地“志愿者服务队”中的一员,他带病参加志愿者活动,开着自家的小轿车,在烈日下、暴雨中一趟趟奔驰,义务接送高考的学子。

因此,海雅欣在报名时,就料定父母会支持她上“前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敌人是看得见的目标,而病毒却是摸不着的未知。

海雅欣和两位志愿者姐妹,在2月18日自驾来到武汉,被分派到不同的疫区。海雅欣来到滨湖社区,成为如家酒店隔离点的一名护士。

2月19日是她正式上岗的第一天。海雅欣在一名老医生的指导下,穿上里外四层防护服,而后戴上帽子、面屏、口罩、护目镜、手套、雨鞋、鞋套,没等她走进病区,就已经呼吸沉闷,大汗淋漓。海雅欣努力平静心情,她想,穿上这白袍我就是一名战士,我要帮助更多的病人打赢这一仗。

海雅欣开始了她的工作,她负责一楼的病号。按要求两人一组,挨个敲门,患者站门里,她们站门外。逐一给他们量体温、夹手指测血氧饱和、查心率、听呼吸、测血糖、问病史、作统计。一天两次作测查,一天两次发放中药,一天三次送餐,一天六小时不停歇。

海雅欣坚持在工作期间的六小时内,不吃饭,不喝水,也不拿手机,饿极了才吃点面包或水果。她觉得这样可以减少去厕所的次数,可以节省防护物资。赶上例假那几天,海雅欣干脆连水果也不吃了,咬住牙,弓着腰,有条不紊地工作。

还有一项最危险的工作,就是给病人零距离进行咽拭子核酸测采样,有些病人会出现咳嗽、恶心、呕吐反应,呼出的气体很可能是含病毒的气溶胶和飞沫,一旦被感染,就会有生命危险。遇到这种情况,海雅欣往往把女同事推到一边,说:“我来吧,你的孩子还小呢,她还在家里等妈妈。”同事们说,其实,海欣自己都还是个娃娃,在这里她却成了抗魔女侠。

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那天有专家说,A型血的人感染新冠病毒的机率最大,而海雅欣正是A型血,她每年都会义务献血两次,很清楚自己的血型。那天晚上她紧张了,无眠了。她把手机的解码抄写在纸上,同时抄下的还有手机绑定的银行卡密码。她知道,如果发生不测,这手机和字条一定会代替她回到妈妈身边,回到沈丘老家。那天晚上她哭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海雅欣又咯咯笑着出现在病人身边。

在一次分发盒饭时,后勤人员才发现海雅欣是个回民,回民在饮食上有一些忌讳,他们在歉疚中说,以后要给她专锅专灶做饭。海雅欣连连摆手说:“要是为了吃喝我就不来了!现在人手那么紧,后勤志愿者人人都在拼。白米咸菜吃着挺香的,况且还有面包水果吃。”

来前妈妈就忧心地问雅欣,到了那儿吃饭咋弄?她说,我不考虑吃饭问题,我首先是去工作的。

夜静了,能听到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海雅欣站起来在楼道里走动,正听见房间里邓奶奶的喊声。她紧走几步赶过去,见门缝里探出邓奶奶乱蓬蓬的白脑袋。奶奶的声音很沙哑:“医生,我睡不着,我心里在着火。”海雅欣知道奶奶又担心老伴了,老伴比她病情严重,三天前转入雷神山医院,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国外定居,只有老夫妻相依为命。白天,邓奶奶一遍遍打前台电话,一会儿说电视打不开了,一会儿说喝药没开水了,一会儿说空调不热了……海雅欣她们一次次朝她屋里跑,处理完事情后,奶奶还不让走,一遍遍说着老伴的事,说得让人走不脱。

海雅欣知道邓奶奶又焦虑了,担心她会犯了心脏病,就跑到前台搬来一只塑料小凳子,坐在门口说:“奶奶别着急,我陪您说会儿话。”一对老少隔着门缝悄悄说话,直到东方渐亮,丝丝白光透进走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