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畲山秘境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张茜  2020年09月18日11:39

一道贴挂在百米断崖之上的流瀑,没有急骤,没有义无反顾的决绝,也没有响彻云霄、峰鸣谷应的磅礴气势,只是缓缓、悠悠地流下,如一架古琴,玉骨铮铮地披在峭壁上,禽鸟和鸣,天长地久,似在倾诉着刚柔相济的山水绝唱,引领过往者对它投以蓦然惊喜的眼神。

松林、山岩、瀑布与小溪,孕育出饱满洋溢的负离子;优雅飘逸的白鹇,从林梢追随碧水,刚滑落谷底,又从烟雾水汽里翩然飞起,如梦如幻,疑是仙境。这个唇齿相依、相伴相生的生态链群,隐匿在泉州湾海拔仅有数百米的畲山里。

瀑布接地,靛青一潭。墨色小鱼在云影上悠然游动,几丛芦莉点缀潭边石缝,朵朵喇叭花紫得极为纯粹。芦莉近些年风靡城市园林,难道这就是它的原生种?我的一颗园林职业心,怦然跳动!慢慢下至谷底,松林遮日,灌丛掩道,古藤繁花布满树顶。一株细藤勾住衣袖,停下对视,惊喜闪过脑海:两面针!想像中叶片两面的针,原来是一根根弯着的钩子,密布于叶基和藤体。我思索之后,小心采集一对叶片,夹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带回去与友人分享。

探寻了许久,恋恋不舍地返回崖上,天光将叠叠枝叶写满山道,突然有“呼啦啦”的声响,我一直戒备的神经条件反射般跳起!面前几步远的大树根上,溜下一条红项背翠青蛇,彼此都吓了一跳!双方对峙,我的头脑和神经迅速判断着蛇的名字和种类,没有答案。细观蛇头,还算温和,一双黑油油的瞳孔大得可爱,不见丝毫阴险和恶毒。但我还是不敢从它身旁一窜而过,反而挪动脚步慢慢后退,它紧张鼓起的肌肉也松懈下来,“哧溜”滑入草丛。

四周,瀑布、松林、溪流为生物们构筑了一个温馨的家园。卡纳蓝蝴蝶、中华虎凤蝶……诸多野生蝶类、蕨类以及多种树木,它们是这里比人类还要早到的主人。

眼下,瀑布散入松林,变成一条温和娴静的小溪,水色碧绿,灌丛如盖,充斥着大自然的神秘。观赏了一阵,下到另一条山道,发现一座古桥连接两岸,桥身苍苔青青、厚实如毯,藤蔓植物披垂如帘。站在岸边,俯身弯腰,视线穿过斑驳桥孔,向前、向前。追水而去,一处下陷凹地,打破了溪水的宁静和恬淡。几块白色巨石横躺竖卧,溪水随遇而安,款款而下,成就一处优美叠水景观。作为一名园艺师,平日置石、理水、栽草、造景,到这里一看,一切都显得徒劳,自然造园神的技艺是人类永远望尘莫及的。看吧,溪流在凹地高台完成了向下翻起、向下跳跃,再一个高空翻转之后,落地聚成小小湖泊,稍作休整后蜿蜒走向未知的垭口。

站在湖水透湿的土坎上,脚边绿草丰美,小花娇艳。有勤劳的畲族山民靠着矮崖根整出几畦菜地,萝卜、青菜、蒜苗、香葱,样样神气十足。矮崖半高处一窝泉眼,流下一线清水,菜地主人聪慧,一段竹管中间劈开做水槽,接了水线引进半埋地里的瓷瓮,“嘀哩哩”的声调宛如江南吴侬软语般悦耳动听。让人颇为惊讶的是,这段不宽的矮崖上,竟然挂满丝丝缕缕的流水,仿佛从森林里满溢而出。置身这样的地方,脚步轻盈如有浮力,整个人几乎飘将起来,心情和精神的愉悦自不待说。

这片松林呵护着瀑布从远古走到今日,溪流也滋润着松林一代代生长过来,两相艰辛,日月可鉴。时光倒回一百多年前,因兵荒马乱而迁徙到此处的畲家人,受到山林庇护而定居下来,族长召集所有族人立下护林规约——“……凡盗砍松柏杂木及其茅草者,罚戏一台,饼十斤。”百余年来,竟无一人犯规。花岗岩护林碑就矗立在村头那丛三棵一窝、齐齐窜向天空的马尾松下,它也像一位恪尽职守的守林人,守候了一个多世纪,修得碑石温润如玉,烟霞满衣。

一阵凉风吹来,拨动溪岸根根松针,细细密密,仿佛筝音;小溪这时又像一匹素绢,随风舞起。顷刻间,松林奏乐,溪渠吟唱,感觉高处崖壁上的瀑布也飞扬着水袖,与我作别。我依依不舍地在溪地林间穿行时,感觉树是伫立的人,人是行走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