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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儿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9期 | 段久颖  2020年09月09日12:12

人活着,要有面儿!这打大清那咱,咱满人就讲究这个。

其实,面儿就是理儿,一旦没了理儿,人也就没了面儿,这话一点儿不假。说白了,人活着,就得认理儿,认面儿。

六一是北京人,早年在草帽胡同住。后来搬到了锣鼓巷。从这里搬到那里,不为别的,都为了生活。其实更为了一个女人。这世上从古到今,从外到内,哪一个人在年轻时没邪行过。不信,你让自己个儿的日子重来一遍,看看!

因为要从草帽胡同搬到锣鼓巷,六一跟他娘佟老太还斗争了有一阵。

小王八羔子,干吗要搬去锣鼓巷?佟老太质问道。这住得好好的,干吗要搬,你胡折腾啥。你爹活着那咱,就爱折腾,到你这辈了,还狗改不了吃屎,还折腾。乾隆爷活着的时候就折腾,末了,将大清给折腾没了。你这折腾,八成要将这点祖产给折腾没了。

娘,我没折腾,我干吗折腾。六一说。

你不折腾,干啥要卖房子,去锣鼓巷那儿?六一娘问。

喜欢住那儿。六一嘟囔着。

喜欢住,娘还喜欢住金銮殿呢,可也行。佟老太说。

您这是抬杠子。六一说。

怎么抬杠子了。我说的这是理儿。佟老太说。

不管是不是理儿,反正我在这破草帽胡同住够了,想换换,喘口气。六一说。

怎么,你在这草帽胡同憋得喘不过气来。都二十多了,早没把你憋死。佟老太发着狠。

难说。六一说。

我瞧你还是去金銮殿,那宽敞,好喘气。憋不着你。佟老太说。

想去,倒也能去成。六一嘟囔着。

金銮殿去不成,告诉你,那锣鼓巷你也去不成。佟老太说。

去不成,我也不在家呆着。六一说着走了。

娘俩说了半上午,最后愣是谁也没说服谁。但是六一脑袋活,从这次理论后,再没出现在草帽胡同那三间房子里。半个月后,佟老太受不了了,想儿子,托六一的发小武子去找六一,让六一回家,啥都依他。卖啥都成,只要不卖他娘。

那天,六一听了武子的传话,笑了。回到草帽胡同,跟佟老太嬉皮笑脸,娘,我再怎么浑,也不会卖您不是。

没准。佟老太搭了一句话,便不再吱声。

又过了半个月,佟老太跟着六一去了锣鼓巷。要走的时候,佟老太站在草帽胡同好久,才迈步。舍不得呢。住一辈子了。

佟老太本是赫舍里的后人,当年的祖上索额图还当过康熙爷的内务府大臣呢。后来落了魄,从索额图被康熙爷下狱后,他们这一辈就再没有发达过。好在还留在北京,索额图家族的另一支当年发配去了东北拉林府。佟老太每次跟六一唠叨这事,都会一脸委屈。六一搭话说,娘,您也别委屈,我们老佟家也出过上书房的大臣,当年的佟国煨比索额图还早呢。

去去,甭跟我这斗嘴。佟老太嘟囔着,在院子里打着酱缸。经过一冬天发酵的豆瓣酱在大缸里现出一片酱黄,香味扑鼻。

娘,今年您下的酱,要好吃。六一恭维说。

娘下的酱,哪年不好吃了。佟老太说。

嗯,嗯,哪年都好吃。六一说着要溜。

佟老太唤住六一,哪儿去?

哪儿也不去,去胡同口溜达溜达。六一说。

别瞎溜达了,去菜市场买点生菜、白菜,再称二斤羊肉片,今晚上咱娘俩涮锅子。佟老太说。

六一站着没动。伸着手。

佟老太从衣襟里翻出一百元的票给六一,省着点花。

好嘞。六一答应一声走了。

佟老太当时不愿意搬来锣鼓巷,还有一原因。那咱住着的三间平房,本是一两进院子。六一他爹活着的时候,爱折腾,说卖了一进院,跟人合着做生意。最后一进院的院子卖给了武子他爹,然后拿着钱跟武子他爹出门做生意。这一去一回三年整,六一他爹去的时候,囊中肥硕,回来却只穿着一副简单的褂子。佟老太问明原因,原来这个哥俩去做东北往广东贩皮子的营生。你说缺心眼不,广东是热带,东北是寒带,从东北往广东贩皮子,不是虎吗?可大中国刚兴做买卖的时候,哪懂这些。六一他爹跟武子他爹贩了一回皮子后,折了。为了翻本,就在一个广东老坦的串联下,去了一家地下赌庄玩牌,这样一来二去,就将自己个儿玩进去了。最后买卖没做成,只能回家。

生意赔了,好歹人回来了。佟老太也没搭理六一他爹。回来的六一他爹跟单位领导说好话,重新回到生产胆瓶的厂子做胆瓶。让人没想到的是,武子他爹回来后,又买电视机,又买冰箱的。哪像个做生意赔了的。六一他爹后来一琢磨,吧嗒吧嗒嘴,回过味,娘的,敢情是武子他爹跟着别人合着做的扣。于是一天提着菜刀去寻武子他爹,武子他爹在屋子里真真地瞧见六一他爹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满族人动起火了,不要命,于是怕出人命,翻墙颠了。六一爹没找见武子他爹,气没消。从此这气就窝下了,没两年害了大病,死掉了。

再说武子他爹,被六一他爹吓跑,去了广东。折腾来折腾去,两年后发了大财。跟武子他娘离了婚,现在怀里搂着的是一个小他好多的广东姑娘。

你说六一开始卖房,佟老太能答应吗。她心理有过坎。可架不住六一软硬折腾,六一又是独苗。佟老太担心六一出事,最后没辙,只好答应。

六一为的女人叫什么名字,不要紧。要紧的是六一为了这个女人办了好多的糊涂事!

比方说,一早上,北京人还没起来,他就摸黑出去买豆汁。买就买呗,却不是自个儿喝,他回来是给杏当早饭!信不信随你,要真不信,您自个儿问去!

老北京的豆汁要说最好喝的还是礼记。不光豆汁好喝,人也好。一个摊子在礼记胡同摆放有百十来年了,愣是没散。祖爷爷辈开始做,然后爷爷辈,到现在是父亲辈,豆汁做的味愣是没变。没变有好多道理,最上得了台面的还是人品。礼记这家豆汁一天只卖一百斤的量,多一两都不卖。有人问为啥。礼记的老板说,一百斤的量就够忙活一早上的,多了,忙不过来,味就变了。味一变,就啥都变了。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儿。

礼记的豆汁难喝,是第一口——酸呢;下口后,到第二口下去,还是那个酸呢。等第三口下去,人缓过了劲儿,那叫一个舒坦。以后每天早上要是少了一口豆汁,这一天您活着都不舒坦。老北京四九城的都认礼记豆汁,有的为了喝上一口,起了个大早,穿越了大半个北京城。六一虽然没穿越半个北京,为了买豆汁也得赶个大早,他知道,去晚了,你只能看见空空的胡同口。

更邪乎的事儿,那豆汁拿回来还热着,跑五里路还热着。大冬天的都不凉。怪事吧。其实也不怪,那杯软包豆汁咋回事,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了。大冬天的能让一杯豆汁不凉,除了肚皮还有啥。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好,都在这了。但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好,不见得谁都领情。比如说杏吧,她许就不在乎!

这不,这段时间拧着劲跟六一死扛。不为别的,为一件结婚用的婚纱要买,还是要租。六一说,几千块的东西,一辈子就穿一次,买了,不值当。杏也说,好几千块钱的东西,是挺贵!可人这辈子,就一回。买了。那才叫珍贵!

到了最后,就像六一跑五里路给杏买豆汁一样,他认了。不认也不成。今儿个五月二十九,六一跟杏结婚,后个就到。六一结婚选在六一,也挺好玩的,重叠,算是吉利数,还有意义。这点杏不管。她只要那件白婚纱,穿着真好。脚底下踩着圆舞曲,白婚纱长长地拖着,真美!这就是面儿!

晚上躺床上那咱,俩人光不出溜在一起,六一摸着杏的身子说,还是这身子骨美,瞧哪都美。杏在六一的身子底下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然后难为情地用被角捂住脸。其实这要的也是面儿。

六一在草帽胡同的房子,原是一套三间正房,宽敞着呢。大冬天煤炉子烧着,热乎。夏天也不燥热,通风好呀。可来了锣鼓巷,硬是住了一间半!杏从此有了面儿,六一的面儿打那天住进了锣鼓巷起,面儿就丢那了。

六一去哪儿,依旧要着面儿。打小一起骑墙头,在别人家灰堆里撒尿的主找六一。六一,什刹海今年抽冰尜比赛,你去不去?

六一正着脸说,我一个有媳妇的人跟一帮孩子抽冰尜,你说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一起撒尿的主立着脸说,你去还是不去,甭跟我这讲片汤话。

不去,六一说。

一起撒尿的主说,那行,打今儿个,您就甭认我这主儿了。说着迈腿走。

六一不干了,都是打小撒尿的,也无钱财的伤害,干吗说翻脸就翻脸?这不地道。没等一起撒尿的主走远,六一嚷,别介别介,哥请你爆肚冯家吃肚去还不成?

不成,吃全聚德烤鸭也不成。一起撒尿的主回话说。

那你说怎么着?六一问。

抽冰尜去。一起撒尿的主说。

没面儿啊。六一咧嘴说。

怎么没面儿了?抽尜就没面儿了,这是哪家的理儿。你要去就去,甭跟我这弯弯绕。一起撒尿的这回说完,提腿,真走了。

六一站在锣鼓巷胡同的转角儿,阴着身子,抄着手,不答话。

比赛那天,老北京实实地阴着,还下着雪面子,一哈气,嘴巴边就有了霜茬,真冷。但六一还是去了。不仅去了,还跟着杏。两人抄着袖子站在一旁瞧大家伙在冰面上抽尜。抽尜的人还真不少,据说很多都是老北京生活的旗人后代。小的有七八岁,老的得有八十多岁。都这岁数了,还愿意乐。有一个老太太不小心在冰面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砸在冰面上,比放屁的动静都响,乐得杏前仰后合的。这一乐不要紧,让六一一起撒尿的瞧见了。他本要上场,看见了六一跟他媳妇,就收了鞭子,走过来。呦,什么让你乐成这样?

杏要说话。六一用手在下面捅了一下。杏赶紧收了嘴巴,半咧开的嘴巴还灌着风,愣是没出声。这不,我跟你嫂子过来给你加油来了吗。六一说。

加油,加油有这么乐的吗?瞧把她乐的,跟高潮似的。一起撒尿的话说得有点过。

六一生气了,怎么的,兔崽子,怎么说话呢,我跟你嫂子一大早过来给你加油,你就这样糟践你嫂子。你他妈的是不是下辈子不想长屁眼了。

一起撒尿的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了,但是人多瞧着,面儿又拉不回来,也跟着讲,就说了,你能怎么的。你一大早来不假,不就是来瞧我们这些人的笑话来了。

六一说,去你大爷的,老子从今儿个起不认识你。走,杏,这没意思。说着拉着杏就走。

杏在旁嘟囔着,六一,都是打小一起玩过来的,甭太认真。

屁,他那样讲你,就是没把咱当兄弟。六一拉着杏脚底下加快了脚步。一起撒尿的在后面嚷嚷着,反正六一再没听见。

起了个早,惹了半肚子气,走,吃碗卤煮去。六一说。

我想喝豆汁,吃油条。杏说。

都吃半辈子了,没够?六一说。

没够。打在娘肚子里就吃,还真没够。杏说。

成吧。六一说。两人转了几个胡同口,找了家地摊,便坐下了。

六一跟打小一起撒尿的那子都是为了面儿,打那次起没因为钱财却掰了。都是杏那一乐。后来一起撒尿的武子听说了跟六一说,都是一起撒尿的,你甭跟那子较真。他自打媳妇跟人跑去了加拿大,这小子我看他就没真正地活着。

六一说,那他也不应该那样说我媳妇。

咋说你媳妇了?武子问。

这话没法学。六一说。

有啥没法学的,不就是操你娘或者你大爷的。武子说。

操你娘,你大爷的。六一回说。

不是,我这不是跟你学吗。武子赶紧解释。

唉,这话真没法学。六一说。

操,你也够呛,有啥不能学的。真磨叽。武子说。

他说,他说你嫂子高潮。六一说。

哈哈,武子笑破肚子,这话是没法学,是他妈的糟践人。我瞧那子时间久了,憋的。

六一回话说,谁知道,反正当着那么多人面儿,我听了,下不了台。不掰不成。

武子正了脸色,哪天我见着那子,骂那孙子。这不糟践哥们儿吗。武子讲到这里,然后话锋一转问,六一你对这话咋这么敏感,不是你真不灵吧。

你大爷的。六一站起来走了。

武子后面喊,面,面还没吃完呢。你说你,说说话咋就崩了。

俗话说,话能噎气管子。这话在这会儿就应验了。六一跟杏睡在一张床上后,还真没让杏嘴巴里说过书本上常说的那两个字,高潮。每次撒完欢后,六一就会问,杏,你高潮没?

杏在黑夜里闪着那双大眼睛,啥,你说啥?

就是,就是书上说的。六一说。

没有,没有啊。杏说。

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六一问。

有啥感觉。杏说。睡觉,睡觉,你别跟我来这没用的。你明个早点起,还是把自来水管子好好修修,总漏水。六一翻身仰躺在床上,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高潮,那是最没面儿的事。谁想这么大的事,那天愣是让那子那小子给捅破了。他自己个儿不叽歪才怪。

六一结婚三年,他儿子虎子也两岁了。杏跟他睡一床上也三年多了。两个人的感情都是没怎么变,可就是缺少那两个字。这四九城过的,还真是少面儿。

那天当那子牵着杏的手站在圆明园看那些破石头,让六一瞧见后,六一感觉自己的脑袋门子嗡的一声,像让人给了一板砖。他跑过去冲两人喊,还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俩人咋扯到一块了?那子不说话,但是拉着杏的手没见松开。倒是杏的手在那子握着的时候用劲往外挣脱,最后那子妥协了,松开了杏的手。杏仰着脸,看了看六一。

六一说,杏,这咋回事?

杏翻了下眼皮,你都瞧见了。

六一说,杏,这不是真的?

杏说,啥真不真假不假的。这世界上就没有分得那么明白的东西。

对,没那么分得明白的。那子说。

你闭嘴。杏说。

六一也跟着说,那子,我没拽着你媳妇去加拿大,你干吗拽着我媳妇来圆明园,你也太孙子了。

那子笑了,这哪跟哪啊,说不着,你。

六一瞪着那子。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要拍那子。那子躲到杏后面。

杏说,六一,这样就没意思了。你放下。

那子躲在杏后面用手指着六一说,对,你放下。

六一继续攥着那块板砖。

杏说,六一,你放下。这么多人呢,人活着要有面儿。

那子也跟着说,杏让你放下,你放下。人活着得有面儿。

六一最后还是妥协了。杏看了看四周围拢过来的人说,散了,散了,大家伙散了。有啥好看的。都散了吧。

那子也从杏后面转出来,挥着手说,散了,散了,都散了。没见过两口子吵架是咋的,散了,散了。

杏转头,你住嘴。

那子捂着嘴巴,躲一边去了。围拢的人一点一点散去,还有几个不舍的,躲在树后面继续看热闹。六一平复了下来,杏,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杏卡么卡么眼睛,你都瞧见了。

六一说,我什么也没瞧见,我让你说。

杏说,六一,你说你这人,平时挺要面儿的,咋这回……这回是怎么了。

老子照旧要面儿,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六一说。

跟你说过了,你都瞧见了,还要我怎么说话。六一,人活着是要面儿的。你不要面儿,我杏可是要面儿的。

六一似乎明白了,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杏,就是因为那两个字?

杏反问,哪两个字?

就是书上说的那两个字。六一说。

这个时候了,说这话有意思吗。说着杏朝外面走去。

那子在后面跟着,六一,说这话有意思吗?

你大爷的,你们大爷的。六一在后面狠狠地骂了两句。

当杏听到六一骂你们大爷的时候,她站住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转身,下山去了。

那天六一肚子憋着气,感觉脑袋瓜子发绿光,就去了老北京老字号的爆肚冯家吃肚儿,喝闷酒。两杯二锅头下去,脑袋瓜子上的绿光不见了。再一杯下去,眼前全都是金灿灿的霞光,舒坦。六一出了爆肚冯家的酒馆,摇摇晃晃,一路颠着,痛快多了。

六一回到家里,发现虎子没了,便问他娘,虎子呢?

他娘说,虎子,你媳妇抱走了。怎么,你跟杏吵架了。快去追,这会儿八成没出胡同口呢。

你愿意追,你追。六一说着,扑通一下,将自己撂到床上不起来了。

这孩子是怎么说话呢,杏又不是我媳妇。六一娘嘟囔着,敢情这孩子今个是犯魔怔了。说着蹶哒一下走了。

那子跟杏打小就好,这事,胡同口住着的人都知道。可就是六一不知道。六一,武子,那子都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人。按理说,关系都会不错,发小嘛。可因为什刹海那件事,六一跟那子掰了。那子跟武子却没掰。武子跟六一也没掰。这就好比几何里的等价定理。

那子圆明园牵了杏的手跟六一彻底掰了。心情不好,便找武子喝酒。俩人去了一家胡同口的小酒馆,要了两样,回锅肉,驴打滚。

武子见了,搓着两手说,那子,今个这菜够硬的。然后挥手冲服务员喊,哥们儿,来俩二锅头。

你请客怎么的,你来点酒。那子嘟囔着。

武子继续搓着两手,我这不是替你点嘛。再说,咱哥俩谁跟谁啊。都是胡同口长大的,说别的,那样不就显外了吗。

哼,你甭忽悠我。我看你最近跟六一走得特近,甭以为我不知道。那子边给武子倒酒,边揭开了武子的底。

嗨,这理儿,您可别挑。这最近六一正闹着心呢。武子喝了一口酒后说。

闹啥心,那子故意不知。

武子大口吃了一片回锅肉,赞叹道,真香,还是咱这胡同口的回锅肉香。

那子心想,你可也吃过别地儿的回锅肉,我不是瞧不起你。武子,你甭跟我打咧咧,说,他佟六一闹啥心。

问我,切,你自个想去。武子吃着驴打滚,跟那子翻着白眼。

我咋知道。那子掩饰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夹了一片回锅肉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嗯,是不错,够味。

俩人一来一往,酒过半,敞开了话匣子。

武子带着醉意开口,那子,你小子不地道。

不地道?我咋不地道了?那子故作疑问。

你让六一那小子闹心了。武子说。

今个你直说,我咋让六一闹心了。那子说。

不说,我就是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武子摇晃着脑袋。

那子翻着白眼瞧着武子,还是不是胡同口长大的?

是啊,到啥时候都是。武子也翻着白眼。

那就直说。那子说。

不说,这事不能说。武子说。

你没喝好。来,咱哥俩再喝一杯。说着将武子的酒杯满上,端着酒杯跟武子碰下,然后那子干了。

武子看了看那子,你今个想从我这套话,拿酒灌我,那我也不怕,爷有酒量。说着一扬脖喝下去了。武子喝下去没多久,便趴在饭桌上,起不来了。那子见了,摆手,服务员,打包。然后那子扶着武子出了酒馆,将武子送回家,又将打包的驴打滚跟回锅肉放在武子家的灶台上。

武子娘说,怎么喝成这样?跟谁喝的?

那子说,六一我们仨。

啊,还有六一。你不是跟六一掰了吗?武子娘问。

哪有的事,打小一起长大的,能说掰就掰。都是大家胡咧咧。说着推开屋门,赶紧走了。

那子走了,武子坐起来。冲着那子的背影说,想灌我,没门。

武子娘问道,你没醉,敢情你装的。

武子说,我有酒量,怎么会醉。

说说怎么回事?武子娘问。

没怎么回事,您甭问了。武子说。

六一跟那子的事,你可不要掺和。

哎呀,娘,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