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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每个不平凡的“1”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8期 | 李斯颖  2020年08月24日12:06

一个国家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需要有担当有创新的脊梁人物。中篇小说《组焊工包全球》写的就是这样一位组焊工——包全球。包全球所在的东方重工集团通过改革重组,开始转向大国重器——大型盾构机的生产。如何在世界同行面前赢得国际竞争力,做出符合国际标准的盾构机,是东方重工浴血重生的关键之举,而这一关键之举中的核心人物就是主人公。小说用不到3万字的篇幅,讲述了包全球如何背负生活与工作之重压,成功完成大型盾构机筒体制作的过程。

小说情节十分紧凑,所述时间压缩在包全球铸造与修整盾构机筒体的有限工期内,一开始就让人绷紧了神经。包全球虽身经百战,是东方重工的头号技术人员,然而庞然大物的筒体由若干块钢板焊接完成,技术难度超出了他的以往经验。尤其是此次工程关系集团的生死存亡,关系一万多职工的饭碗,让人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包全球在工作中遭遇的主要是盾构机筒体坍塌、关键部位焊接错位两个难题。与此同时,家中老母亲突发脑出血瘫痪在床,妻子好不容易怀孕又受伤,让他措手不及。这多重意料之外的压力纷至沓来,不同矛盾交替穿插,形成工作—家庭—工作—家庭问题不断循环升级的情节链,贯穿小说的始终,让人随着矛盾的纠葛发展产生了一气读完的欲望。

小说中有关包全球的外貌描述寥寥无几,但他执拗顽强、敢打敢拼的性格特征却撑起了小说的气场。这个“个子不高木墩似的东北男人”,“粗剌剌的糙人”,专业技术过硬,不迷信国外监管人员的解决方案。他依靠自己的长期经验,突破原有的技术瓶颈,顺利解决了筒体铸造过程中的两次危机,赢得了国外顾问(监工)奇里科夫的赞赏与敬佩。在别人看来沉闷火爆、倔强顽固的性格之下,包全球却有着丰富细腻的情感。他重情重义,对习惯性流产的妻子不离不弃,甘愿丁克也不离婚。然而,妻子意外有喜,他那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每一个中年得子的父亲何其相似。面对母亲,包全球是一个想尽孝心却又疏于探望的儿子;面对妻子,他是一个想分担家事却常常加班的丈夫;面对姐姐和姐夫,他是一个心怀感激却又鲜于问候的弟弟;面对刚刚来到妈妈肚里的孩子,他是一个欣喜若狂却又关照不周的父亲。种种状况看似都是突发事件,却深刻再现了当下中国社会普遍的“中年危机”之真实情境。如何去破去立,主人公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小说将小人物和国家命运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受到每一个个体与中国崛起的息息相关。尽管主人公只是一个没有学历的“小人物”,却凭借多年经验成为集团“各车间班组的王”,背负着铸造盾构机核心部件的神圣使命。这期间,他也面临了常人所无法避免的“生老病死”等问题,也要处理家中的突发事件,陷入分身无术的困境。然而,他凭借着精湛的技术、绝不服输的拼搏精神,排除生活与工作的困难,在专业技术领域为国人争了气。与此同时,他自己的生活也拨云见日,愈发美好。包全球所参与的东方重工盾构机生产是当前中国国企加快产业结构改革、打造大国重器的一个缩影。包全球的经历就是中国制造业努力突破发展顶板、参与世界竞争的顽强民族精神的具体写照。穿插其中的外国监工的质疑、否定、愤怒,到最后反转的称赞,真实映现了国际社会对待中国崛起的复杂心态与日益认可。如今,中国的发展正在从传统的粗放式向集约式转变,从初加工向深加工产业延伸。要从简单的手工作坊向自主创新、高精尖产品行业发展,推进产业升级,既要经历转型的阵痛,更要忍受漫长的蜕变过程,付出极大的牺牲。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小说通过以小见大的叙述方式,小人物排除万难走出逆境,喻示民族的复兴指日可待。人如其名,包全球所生产的优质高端科技产品正在突破藩篱,在东西方都得到认可,走向“包全球”的战略格局。

与紧张的情节相呼应,作者的语言冷峻沉静,似乎如同铁板钢筋般不带感情色彩,让人嗅出了企业里机器吱喳作响的不近人情。小说开篇就是一句简单却让人无奈的话:“筒体严重塌腰变形成了不幸的事实。”包全球面临的最大难题就这么被径直抛出,甩到了人们的脸上与心里,问题鲜明尖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笔者似乎可以透过文字,感受到主人公的内心压力:“他觉得体内的血快拧干了,他成了一只水分耗尽的烂苹果,皱皱巴巴的令人厌弃。但他仍然在斗争,孤独的阿喀琉斯是勇士,而不是懦夫。”小说的文字带有未来主义的色彩,以通感转换和黑色幽默为主导的行文风格构成了奇异的张力,给我带来一种畅快淋漓又美妙特别的阅读体验。诸如说到安全帽:“这个长长的现代厂房里面,所有的颜色天生沉郁,因此橘红色的安全帽就成了缤纷的花朵,开得招摇而笃定。”细细品读,小说每个字句中又蕴藏着脉脉柔情,带着钢筋水泥所没有的体温。说到包全球老母亲突发脑出血,“包全球激灵一下,浑身汗毛直立起来,这些毛发制造的唰唰声就像三九严寒扬一瓢热水瞬间结冻成冰碴。”主人公恐惧、忧虑的心情跃然纸上。当他的妻子意外怀孕,他还不知情时就“甚至觉到那是一团气,在他的五经八脉里游走,打通穴位,所经之处热烘烘的舒服”。温暖的喜悦让人感同身受。有时,作者并不直接叙写主人公的心理状态,而是采用了借景喻情的手法,却使得人物心理变化更为直观深刻。例如,当包全球完成筒体制作之后,“他爬下筒体,扔下面罩,摘下安全帽,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嘘口气。这时他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雨了,微雨斜风送来习习凉爽,辽沈平原酷暑顿消。”笔者的心情也和他一样,清爽轻松地结束了阅读。小说的用词还彰显了浓郁的东北特色,地方风格明朗。诸如“可咋整”“磨叽”“嘟噜”等词汇,是历史上满汉文化交融的产物,东北人爽朗豪放坚毅果敢的性格由此浮现。

当代中国人的国企文化情结在文中得到了生动的诠释。包全球的父母都曾在国企打拼,国企的成长壮大有他们奉献的汗水与青春。包全球与父母一样,对东方重工集团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上下班坐着集团的班车,用内部餐券购买集团自己生产的各种食物,对外总是自豪地用“俺家”来特指集团,让人倍感亲切。这叙述里凝聚着中国两三代人难忘的国企集体记忆,正如包全球母亲的总结:“我就知道我老头子和儿子这辈子和那个厂捆上了,它就是我的魂儿。”虽然国企改革曾经引起工人下岗失业、人才流失等诸多问题,但像包全球一家这样的国企人依然挺过来了,他们对国企、对国企背后的国家依然怀着浓浓的感情、深深的爱。他们和中国一起,经历着国家发展战略的调整与转变,经历着浴火重生的艰难曲折,实现了“小我”与“大我”的同步突破,最终在企业的成功转型与飞速发展中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

包全球的大铁锤虽然在小说中只提及八次,但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文化意象。这把铁锤是他父亲的遗物,在缺乏先进设备的年代,父辈的铆焊工“完成一件活全是一锤一锤砸”。大铁锤是不可或缺的工具,它凝聚着他们对自己工作深沉的感情。在小说一开始,大铁锤就在包全球与外国监工的争吵中登场:“包全球死活不同意,手里的大铁锤往料堆一杵,长短不齐的铁棒雪崩似的滚下来,奇里科夫慌忙躲避,两脚比跳踢踏舞倒腾得还快。对手狼狈,包全球几欲鼓掌欢庆,但机智地忍住了。”包全球的工作形象似乎和铁锤粘在了一起。有一次,“包全球把大铁锤一横,顺势依坐在一堆下脚料上”;又一次,他“换上工作服,扣好安全帽,拎起墙角的大铁锤,来到天车吊着的筒体面前里里外外仔细查看”;再一次,“包全球捡起铁锤,说杜炀你快弄走他,别让他在这打扑棱脚了。”铁锤是父亲的魂,“大铁锤在,父亲就在。父亲的灵魂守着他,守着车间,他的心里就充满自信和力量。”铁锤是中国工人阶级的象征,是中国人民力量的象征,可以砸碎一切因循守旧和封闭禁锢。

作者敏锐的触角还伸向了当下社会的不少焦点问题,并试图在小说中提供可能的解决方案。无论是东方重工集团的国企改制、人才流失,还是力图攻克盾构机关键技术赢得国际认可,再到老龄化社会趋势引发的中年危机,还有年轻人如何安居乐业等,基本上真实反映了当下中国社会多方面的现实问题,让人产生更为全面的共鸣。例如,包全球的徒弟杜炀面临结婚、买房压力而无法安心工作,导致心思恍惚,焊反了结构件:“虽然沈阳房价相对于全国不算高,对杜炀却难以企及,哪怕在二环外买房交首付,杜炀也力不从心。买不了房子,婚结不成,对象就有黄的危险。”如今大多数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都会面临这类问题。如同父亲一样的师傅包全球便计划通过资助、介绍新活等办法希望徒弟留下来,成为集团新一辈的传承人。中国的企业文化就是在这样的家庭般互助的氛围之中得以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稍有遗憾的是,小说为了凸显包全球对父辈手艺活的继承和发扬,无意中把中国铆焊工解决问题的方式降级为经验先行的敲敲打打。两次问题的解决方案分别来源于主人公的灵光一现与父亲托梦的启示。当奇里科夫为他们不按程序设计组装而气急败坏时,杜炀和其他人只是为外国人的死板较真捧腹不已。包全球与奇里科夫之间的摩擦,给人造成了中国技术经验与科学原则之间对立的印象。实际上,要打造超一流、为国际所认可的中国重器,愈发精准的机械手段、一丝不苟的程序执行要求是必须的,是与传统经验并行不悖、掩映生辉的。只有二者都得到充分重视,实现有机融合,中国制造才可能站在科技强国的平台上与世界对话。除此之外,为了追求文字阅读的奇幻效果,小说语言表达有时候过于繁冗。

瑕不掩瑜,小说选择大多数读者并不熟悉的盾构机铸造为纵贯主题,把家庭生活横穿其中,在有限的篇幅里运用经纬的交织编出了当下中国人生活的一幅动态画面,绘写了中国人的精气神,让人看到了中国的大国担当。正是像组焊工包全球这样一个个具体的、不甘平凡的“1”,撑起了中国新时代伟大复兴的梦想。致敬最美劳动者,致敬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