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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约定

来源:文艺报 | 王杰(布依族)  2020年07月03日09:40

整整在家闷了一个多月,可把活泼好动的女儿憋坏了。解禁后,她就像熬了一整个冬天的鸭子渴望游春江水一样迫不及待要出门踏春。新冠肺炎疫情让本应祥和欢乐的春节如临大敌一般,好在举国上下众志成城,疫情总算遏制住了。我所在的黔西南州贞丰县没有一个确诊病例。

年前,那时候疫情还没爆发,我就答应好友陈斌,过完年春暖花开时就带着女儿去他那里玩一趟。几天前,疫情缓解了,他又发来微信,再次邀请我去,还给我发来了好多他果园的美图和视频,让我心动不已。

其实,我没想到年前会接到陈斌的电话。说起陈斌,我至今记忆犹新。去年,他种的车厘子丰收,特意托一个顺路回贵阳的朋友给我带了满满一篮子。

我是在一次采访中认识陈斌的。2017年6月初,我被指派到六盘水市六枝特区落别布依族彝族乡抵耳村蹲点采访一个月。此前虽然也下沉到基层采访过几次,不过大多是走马观花似的,并没有真正与奋战在脱贫攻坚一线的干部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次不一样。

六枝特区宣传部直接用专车把我送到抵耳村部,并向村支书和村主任引荐了我。村里把我安排在村部宿舍住下。村部设施齐全,还配备有食堂,不过食堂不开火,需要自己动手做饭。

傍晚时分,宿舍里陆续来人了,都是驻村的扶贫干部。他们一大早就去了村里,一直忙到现在才回来。他们没有把我当外人,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到食堂用餐。食堂有米有面,但菜得自己买,忙碌了一天,也饿了一天,大家都盼望着晚上好好吃一顿补补。他们在食堂里架起了火锅,集资从集市上买来牛肚、黄喉、五花肉等,菜是跟村民们买的,又嫩又新鲜。我下楼时,驻村第一书记陈超在炒火锅底料,六盘水市应急办下派的扶贫干部李方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招呼我。

很快开吃,席间,我自我介绍的同时说了这次驻村的目的。陈超豪爽地拍着胸脯给我打包票,说:“以后我们都在一个战壕里战斗,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千万不要客气。”后来细谈之下我才知道,陈超是转业军人,在西藏服役了好几年,在部队里是厨师,炒得一手好菜。李方年近五旬,个子一米八几,祖籍山东,父母是随着解放大西南的部队过来的。陈斌是在我们吃到一半才来的,他骑着电瓶车,车踏板上放着一件加多宝。他提着饮料进来的时候,陈超说:“兄弟,干嘛去了?都快吃完了你才来。”陈斌没解释,拿着加多宝挨个敬茶赔罪。

能说会道,这是陈斌给我的第一印象。之后的几天里,在陈斌和李方的照应下,我慢慢进入了状态,他还将电瓶车的车钥匙给我,让我随便用。

陈斌是村委会成员,负责联系5个贫困户。按照要求,扶贫干部每周至少要走访负责的贫困户一次。我采访的第一个贫困户就是陈斌负责联系的。

抵耳村是个布依族大寨,寨子里百分之六十是布依族,主要集中在抵耳大寨这边。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我本身是布依族,在布依寨里蹲点,方便打开工作局面。抵耳的布依族说的是布依语的第三土语,与我所在的第一土语区有区别。大学我学的专业是少数民族语言文学,本身又会布依语,尽管土语有差异,他们说得慢一点我还是能听懂的。得益于这一点,村民们待我特别热情。之后的几天,一到吃饭时间,总会有人来村部请我。我走到村里,不管认不认识,村民们都会跟我打招呼,说布依话。这让我倍感亲切。

每天早晨,陈斌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他进村部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宿舍找我。那天他说他要去回访贫困户,问我有没有兴趣同行。我当然乐意。他就骑着电瓶车带着我朝抵耳大寨飞驰而去。

抵耳大寨依山而建,上坡的路又窄又陡。电瓶车在羊肠小道上左突又拐,速度又快,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到伍国海家院坝,我下车时手还在瑟瑟发抖。

进门时,吴国海拿着扫把在打扫卫生,见我就用布依语跟我打招呼,并拉来凳子请我坐。他家的房子是新盖的,还没来得及粉刷,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伍国海右眼患有先天性失明,左脚也不利索,虽能自理日常生活,但一直单身,家里劳动力缺乏,是吃低保的贫困户。平时,他就靠赶集日去落别乡集上摆摊给人理发挣钱。靠这门手艺,他把相依为命的侄儿养大成人。他侄儿如今在杭州当快递员,一个月挣五六千,常常寄给他一些。伍国海拿钱盖了房子,并打算为侄儿存结婚用的钱。陈斌告诉我,以伍国海的条件,年年都能领低保。但是,去年,他主动退了低保,把低保名额让给了其他人,自己去找一些能干得动的活儿做。村里有个残联,伍国海就是残联的负责人。

“党的政策正儿八经好,现在日子没以前那么苦了,我还能劳动,想靠自己的双手挣口饭吃。陈斌也经常会给我介绍一些轻巧的活儿。”伍国海对我说。

想不到这么一个平凡的人物身上竟蕴藏着这么高尚的正能量,不禁让我肃然起敬。陈斌告诉我,村委会工作苦,待遇低,他好几次想辞职不干了。但每次回访伍国海家,总能在心里说服自己再苦再难也要干下去。

除了村委会的工作,陈斌自己还经营着一个果园。果园里有桃、梨,还有李子。陈斌毕业于贵州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早年在附近的煤矿厂里工作,是一个生产线的负责人。后来,他辞职回家搞起了果树种植。第一年和第二年没有收益。第三年丰收,但李子已经泛滥,价格被压得特别低。第四年,他拔掉了所有李子树,种了蜂糖李,终于赚钱了。后来,他把目光瞄向了蜂糖李苗,培育蜂糖李苗推向市场,也获得了成功。我去蹲点的那年,刚遭遇了冰雹,果树挂果率低,不赚不赔,勉强度日。

前年,风调雨顺,挂果率高,果树都被压弯了腰。陈斌并不满足现状,他不断拓宽产业链。村里有老板来投资种车厘子,他也种了,很多人都说他傻,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走,能挣什么钱。后来他还是赚到了。他分析说,车厘子市场需求量大,他跟着种,市场仍有他的一席之地。

蹲点的一个多月里,我采写了很多报道,还特意给陈斌写了篇人物通讯。回到贵阳以后,我把发在报纸上的文章收集好,寄了一份给村里,也不知道他们收没收到。

陈斌一直和我保持联系,他的朋友圈我也经常点赞,他联系的那几家贫困户听说已经全部出列了。他手机号码换得勤,打来的电话总是陌生号码。每年,只要到李子成熟或者车厘子成熟的季节,他就会打电话邀请我去玩。近年来,当地组织了李子节等节日活动,花样繁多,反响也不错,从微信朋友圈看,甚是红火。

去年,李方完成了蹲点任务,回到原单位。他走的那天晚上,和兄弟们喝得烂醉,在迷糊中给我打了电话,说话颠三倒四的,但能听得出他的留恋与不舍。

年前,陈斌给我打了电话,没过几天,李方也给我打了。

“王杰,还记得我不?”电话里的他喝得醉醺醺的。

“记得,记得。”我说。

“陈斌给我打电话了,喊我过完年约你去抵耳耍一趟。往年喊你,你都没空,今年老哥亲自给你打电话,你给不给老哥面子?”

“给,给,给,老哥面子我敢不给咯!”我说。

“那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小子要是耍赖,我上贵阳捶你一顿。”他说。

“好,好,好!我听老哥吩咐。”我说。

他开心地挂了电话。

谁都没料到,春天的约定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给耽搁了。如今,来势汹汹的疫情也逐渐偃旗息鼓了,花朵们迎着暖暖的阳光慢慢露出了娇羞粉嫩的脸庞。我一直在盼望着彻底解禁。一旦彻底解禁,我会毫不犹豫带上老婆、孩子去一趟抵耳,看陈斌,看伍国海,看日子滋润红火的乡亲们,更要在繁花似锦的果园里留下亲子时光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