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的诗境 巧妙的诗艺 ——评瑶族诗人唐德亮诗作
唐德亮是我相识很早却见面较晚的一位诗人,是我在心中赏赞已久的、年纪尚轻的“老”同志。也就是说,在个人的交往上纯粹是君子之交,但在精神的融合和作品的相知上却可以说是很深很深。许多人已经注意到,其作品的特色体现在思想锐敏、角度犀利与诗的意象的创造性等方面。作为一个作家、诗人,他正直而有良知,有着虽不张扬却执著难移的定力和勇于担当的优良品质,由此闪射出人性的光芒。他在诗歌创作上不仅注意思想的发现和哲理的锋刃,还积极进行新诗艺术的探索,取得了可观的成绩。
首先,其诗作体现了诗人开阔的社会人生情怀,以及作为一个真正诗人应有的责任担当。作为一位在粤西北瑶族山区长大的诗人,唐德亮非常热爱家乡的一切:山川风习、朴厚乡风等等。为此,他甚至以差不多整本诗集抒写了瑶乡,但他的视野和情怀绝不囿于那一块、那一族的狭小天地。一种挚热的天性与诗人的担当,使他具备一种纵观历史与视通万里的眼光。很多诗作都体现了他驰骋万里的眼光和情怀:“我骑在大山的脊梁/与群山一起奔跑……”瑶山是他诗思的出发地,对于一位神思无垠和敢于承担的诗人而言,“奔跑”的脚步永远不会止息,思想的触角也永不会被磨平,责任的担当也永不会卸肩。即使他写的是寻常的物象,也常常被诗意地加以提升,如“风将牛角吹醒/牛角将生命唤醒”(《风将牛角唤醒》),“牦牛以它的影子及舌头/证实高原冬天与春天同时生长”(《牦牛群》)。即使他写“穷人”,也不是一味哀怜,也不是简单地愤而仇富,而是旨在张扬人间和社会的公正平等,且从未忽略人的精神、人格骨气:“骨肉是硬的/每一座大厦/都要用他们做奠基”。
再者,在注重诗境的开阔的同时,唐德亮也积极地进行深刻的诗意挖掘,在诗境的开阔与诗意的纵深两个方面兼备。
深刻,不可能没有揭示。历史与现实都是真实的存在。只有不涂抹与遮掩旧时的污血,才能更正确地掂估解放与拯救的真正分量。在《伐竹》一诗中,作者是这样写的:“竹与风为敌,不断鞭打隐形对手/直到累弯了腰”。其实在我的理解中,竹与风“为敌”是迫不得已的被动行为。但凡正义的抗争,往往也需要付出代价,有时这代价还是很沉重的。而在《旧时的牛》这首诗中,作者说:“这春天被牛的舌头收割之后/又探头探脑地从地底冒出/而那牛一旦装进人类的胃/就再也无法与春天亲吻”。
在唐德亮的诗作中,类似的例证可谓不胜枚举。他作诗从不甘肤浅,更不屑于浮皮蹭痒来堆砌无聊的文字。深刻,这是有别于浅薄乏味之作的鲜明标识,但要做到深刻也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深刻的思想,有高明的表达功力,才有诗意深刻之作。
再次,唐德亮诗作中一直渗透着鲜明的爱憎,这源于他骨子里非同一般的崇善与痛恶的感情倾向。这一点,固然与前二者有关系,但我仍愿单独提出,只因为它是作者诗作中突出的要素。
“莫道石头冥顽苍老/一旦刻上神秘的经文/便仿佛有了神经/石头就不再是石头了/我不信神/但我相信石头敲击的火花/是远古最动人的光芒”。(《高原的石头》)诗中浸润着对质朴的同情和爱意,同时鄙视那些卑俗的势利之徒。
“当我看见/当我看不见/我依然感受到/这世界即使在夜晚/也有阳光与幸福/在人世的头颅上生长”(《当我看见》),对人世间的一切真善美,有一种爱之甚烈的深情。“真善美”这三个字,虽已被用得太熟,却仍然难以用别的词语替代,正因为诗人对其爱得太深,便对与之相反的东西憎恶有加,如在《族长秘史》中所揭示出的人世丑行。
如此说来,真正的诗人也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真善美的无愧的代言人,要有一颗炽热的爱心,也要有一颗痛恨邪恶的凛正之心。真正的好人,后天的环境熏陶固然非常重要,先天的基因也不能说全无意义。作为一个诗人,写出真正的好诗就是做好事。
孔子说,听其言观其行。我认为真正的、感情真挚的诗不同于一般的“言”,不是一般的口号,而是发自肺腑的“心之声”,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言也是行。中国古代的仁人志士、爱国英烈,他们的诗词与他们做人的“行”就是一致的。岳飞、文天祥、辛弃疾、陆游是这样,于谦、林则徐等也是这样。唐德亮的诗作也是一种真诚之作。
唐德亮在诗歌艺术方面不断探索和创新。可以说,在新诗创作中的一些常见的表现方法他多运用圆熟,而且在实践中也有奇招显现。但奇而不怪,变而不离谱,创而不失其美。例如,“两片厚厚的嘴唇/一旦发言/便有结实的稻米/成了齑粉”。(《石磨》)意象变形之后,力度遽然增大,或许就连事物的性质也有所改变。
“这是什么样的镜子/被天空挂起又被天空遗弃/惨白的颜色/被水浸淫被水击碎”。(《水中月》)面对传统的意象,诗人仍会依据环境的变化、感觉的不同,赋予其新的含义。
“夜风将虫声传到天涯/不断散落那一片片带露的叶尖/被虫声染亮/那虚寂的天空被虫声充满”。(《虫声》)微不足道的虫声,诗人以通感等手法加以揉调,便使树叶乃至天空有了亮色,也不再那么空寂。足见诗意的大小、质量与现实中的物象不是完全同一的概念。
“栽一株玉米于浅土/荒凉中的叶片/摇曵着单调的春天/喂养着瘦弱的温饱”。(《石灰岩山区》)四句诗即浓缩了粤北山区土层的贫瘠与吝啬。诗人对词语的巧妙组合突显了艺术的张力。这些诗句的可贵之处在于:从生活的真实面看来是不忍目睹的;而从诗歌的艺术上看,却具有耐人咀嚼的美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