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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现实书写与现实关怀
来源:文学报 | 刘小波  2018年04月20日15:34

残雪的小说具有一种先锋的影子和实验的气质,探寻隐秘的精神世界,这样的书写导致了文本最终呈现出大量的超现实书写。从早期的《黄泥街》《山上的小屋》等作品开始,到《五香街》《最后的情人》等,都有很多超现实的书写,她自己也坚持一种为少数有高层次精神追求的小众写作,即便她的作品在国内外有着广大的读者群和影响力,很多读者并没有读懂其作品,但是仍被她独特的书写模式所吸引。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写作也逐渐走向平和。

残雪的新作《一种快要消失的职业》在整体上延续了超现实的实验性的书写,在小说中,残雪惯用的那些意象依旧存在,比如山上的小屋、鼠、蛇、蜥蜴、龟等动物。小说的很多情节仍然具有超现实的意味,譬如依靠灵感采草药的书写、不断出现的巨蟒、超强的听力、与已死之人的碰面、枯井冒水等都是如此。在人物塑造上也有延续,赤脚医生亿嫂(春秀)这一形象并不普通,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对中草药的痴迷、对行医的兴致来自自身而不仅仅是病人的需求,以及她与其他几位赤脚医生的复杂关系等,都体现出亿嫂的复杂性,而这样的形象似乎与她早期作品的很多人物重叠了。

但是相比之前的作品,残雪的新作已经表现出了一种祥和宁静的气质,可谓平淡书写。尤其是在主题的选择上,更有一种深切的现实关怀。小说描写了中国乡村常见的赤脚医生这一特殊群体,透过这一群体反映了乡村医疗的现状,作者有过赤脚医生的经历,对这一群体的书写有着切身体会。小说以饱含关切的笔法对乡村世界进行了描写,写出了村子的贫穷、落后,尤其是医疗技术的落后,写出了赤脚医生的艰难与坚守,同时也写出了一种豁达的生命观和生存的韧性。

当然,她并非仅仅书写一种职业,而是通过老中青几代赤脚医生的视角,描写了乡村的另一面,尤其聚焦了乡村的精神世界,这也回到了她一贯坚持的精神观照。很多病人来看病,似乎仅仅是为了见见医生,并未用药就能缓解症状,甚至减轻痛苦,这里的医生已经充当了精神治疗的角色,这也隐含了乡村信仰问题,对这一神奇的世界进行别样的展示。通过描摹乡村人对中药的虔诚,对医生的信赖,写到了乡村人对生死的态度:麻二叔去世与病魔妥协、圆大妈走时心满意足等等,都体现了一种特殊的生死观。

当然,深度的写作仍有另外的深意。赤脚医生这一群体在当代文学中多有描写,残雪的书写并没有完全聚焦医生,也不是严格按照现实书写,穿插了大量的超现实描写,虽有现实关切,但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反思与隐忧。虽然不断有人加入赤脚医生的行列,小说中就有灰句、米益、葵、白芷等加入,但是消失是必然。小说题目很有意思,是一种将来时态,却是可预见的未来,“消失”二字似乎还表达了作者的一种担忧,草药对疾病的治愈和痛苦的减缓与以吗啡为代表的现代药物很明显是不同的路数,文明的进程改变了医疗条件,让更多的人缓解痛苦,延长生命,却也冲击着每一位个体的内心世界。随着赤脚医生的消失,一起退场的或许还有某种信仰,这或许才是作者真正落脚的地方。小说中不断有对云村文明的讨论,有青年人新的改变,这其实更多滑向了对文明的反思。结合残雪一直以来对哲学的痴迷,甚至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个体存在的反思,是对灵与肉纠缠的表达,是对生命意义的探寻。文中多有死亡书写,甚至借人物之口讨论生命的意义是否与长度有关,这除了与医生职业相关,或许也与作者的哲理思考有关。小说是一种超越平面化的写作,继续追求一种深度的现实。

小说的最后,作者以等待收场,是等待赤脚医生这一职业的消失、等待生命的消逝还是等待文明的进步?小说似乎又回到了残雪式叙述,留下了一个空缺。虽然小说延续了残雪一贯的实验写作风格,不乏大量的超现实书写,甚至很多地方现实与想象彼此交织,但作品总体上回到了现实,回到了个体,关注个体的肉体与精神,无论是通过赤脚医生对乡村医疗的关注,还是对即将消失的职业或文明的惋惜,抑或是对现代文明进程以及个体遭遇的反思与隐忧,作者都表达了一种深切的现实关怀。

(残雪长篇新作《一种快要消失的职业》,刊于《花城》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