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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蛹为蝶的少女们——重读陈丹燕《女中学生三部曲》
来源:文学报 | 唐兵  2018年03月23日09:08

《女中学生三部曲》无疑为陈丹燕赢得了巨大荣誉,是她所有小说中最振聋发聩,也最给人重压之感的作品,当然也是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我爱她,就像爱青春期心中充满疾风暴雨时的自己。”陈丹燕说:“那时,我尝到了创作欲奔腾时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受……就像宿命般,等我写完第一个故事,我拔除了四颗智齿。我的写作也告成熟。写完那个故事,我心中充满了怜悯与不能原谅,那是我看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我想要描绘的世界的本质。”这部由三个人物相互关联的中篇小说组成的长篇像极了一支恢弘的交响乐,复杂的人物、深厚的内涵、多方推进的细节,和充满激情与女性生命体验的抒写,都使这部长篇一跃而成陈丹燕青春小说的代表作和集大成者,其重要性和里程碑式的意义可想而知。

关于这部作品有许多评论,我想作者最为突出的成就是描写出了青春期阶段少女们隐秘而复杂的内心世界,以一种极端逼近和赤裸裸的残忍方式。可以说,心理刻画是陈丹燕最擅长的。刘绪源曾在一篇文章中说陈丹燕是个能让自己沉静下来,让自己的心较为关注地倾听周围声音的人,也就是说,是个能体察自然和人生的种种细节,能体验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微妙情感关系的人,尤其是个能够并善于长久地注视自己内心的人。也因此她的作品更倾向于投入主人公波澜起伏的内宇宙,强调一种极为细腻的体察和描摹,情节此刻往往成为漂浮其上的东西或模糊的背景。

《女中学生之死》就以日记体方式记录了少女宁歌结束生命前的心路历程,每谈到这部作品,作者总忍不住说:“每一个孩子长大成人,都是好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她说:“青春与社会化是有距离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是尖锐地冲突着的,青春期一方面是个性的花朵、关于人生的梦想灿烂地盛开,另一方面便是一个孩子的社会化,社会把孩子修剪成能在社会中生存下来的一棵树。这是一个近乎残酷的过程。”正是这个残酷的过程遏止了宁歌年轻生命的继续生长。国外心理学早就注意到这个阶段的过渡性所带来的不稳定、摇摆、矛盾等消极影响,对青少年期的描绘它们使用了这样的语汇:浪漫、冲突、个性、自我、分裂、艰难、虚弱、复杂、过渡、边缘、中间、矛盾、不稳定、羞怯、侵犯性、极端、认同、差别、弥散、模糊、角色延缓性、自我中心主义等等。这些语汇词意重叠,但共同组成了青少年心理的立体图示。更形象点说:“确可谓是在充满自身外部动息活跃且大量摄取的‘毛虫’阶段与突然升华并美丽飞翔的‘蝴蝶’之间的一个‘中间状态’。”班马把它叫作“将蜕变的未完成态”, 因为“未完成”,所以充满了“变力”,少年由此进入到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困惑、痛苦、挣扎……

个体的生命此时显得尤为脆弱,青春期仿佛一道“地狱之门”,有的人通过了,有的人却被永远地挡在了外面。其实,宁歌的自杀与其说是被逼的,不如说是主动的选择,“以一时的痛苦换来永恒的自由”,她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让大人们后悔并且反省。而在《青春的谜底》中,庄庆则和自己的伙伴组成了见义勇为的金剑党,帮助身边那些像宁歌一样孤独到死无助到死的少女,这其中既有少女的英雄梦和自身能量的释放成分,也有少年希望破除禁忌的冲动,特别是当社会的禁忌已成为管束人、窒息人的力量时,少年们的反抗便带有了争取独立和自由的色彩。如果说庄庆采取了反抗叛逆的姿态来寻找自己、确认自己的力量,那么《青春的翅膀能飞多远》中的丁丁则选择了出国,也可以说是一种逃避和远离。至此,我们可以归纳出三条道路:死亡、反抗和逃避,陈丹燕笔下的少女们以不同方式刻画着自己的青春。值得注意的是作品里成年女性的存在,她们似乎是小说结构的必然组成部分,譬如《女中学生之死》里的女记者,《青春的谜底》里的团委书记曾惠,《青春的翅膀能飞多远》里的姑姑抗美,她们和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女仿佛两个声部,叙述在循环往复中交叉上升,那种自然流淌出来的女性情绪潜藏着女性对历史的回望和对未来命运的关切。

今天重读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三部曲》,依然给我深刻而愉悦的文学感受,那些细腻的美妙极了的文字和充满了激烈冲突的青春呓语仍然在周末的午后感动了我,让我想起自己逝去的童年和青春。在如今崇尚“轻阅读”的风气里,我倒突然期待起这样揭示了人生惊人的复杂性的作品,这样沉甸甸的作品能不能再多些?我期待自己的心灵再一次受到重击和拷问,期待作品中炽热的情感再一次把我的心燃烧。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把审美标准定得高一些,这样才能涌现出更多经过岁月的淘洗而愈发熠熠生辉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