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杯中的狂言绮语
禹风的语言幽默、放松又不失节制。对于社会热点事件,他有记者的敏锐,却并不拘囿于记录呈现事件的始与终。他闯入事件展示出的空白部分,他冒犯、摧毁着书写的对象——摧毁是为了修复,冒犯是因为敬重。因此读到小说《解铃》时,作为女性也作为读者,我感到被冒犯,更感到喜悦。因被冒犯而喜悦,因喜悦饮一杯威士忌,日系,纯饮不加冰。
《解铃》的叙事形式十分独特,使我想起古希腊时期的羊人剧,洋溢着浓郁的酒神式兴奋,而从结构上看,它似乎更接近日本能乐。小说中不断穿插演进一对夫妻在野生动物园 的故事,和主人公汪解铃的生活看似没有实质性的关联,实则从另一个维度对其进行了补充、映衬。在小说中的狂言部分(让我们姑且称其为狂言),一边是软弱的丈夫和凶悍的女人,一边是天真好色、蛮力无穷的雄性大猩猩,力量的悬殊并未耗损故事的悬念,而角力不仅存在于人类与大猩猩之间,更存在于这对男女的夫妻关系中。
小说以红酒开篇以红酒掩卷,其余时间汪解铃一直与威士忌相伴,加冰或不加冰,喝得不算高级,也不算低级。她有故事,有阅历,她的人生起起伏伏,不是没有低谷,但她能从泥潭中挣脱出来,一路做到跨国公司的副总裁,并非一个被欲望裹挟的傻子。狂言故事里,女人顺利逃脱之后并未就此躲避,当她看到丈夫被大猩猩架住用以阻挡营救者的麻醉枪,她选择拾起武器——一整袋橙子大的铁合金撞球。禹风写道:“女人的要与不要永远嵌不进男人的逻辑纹理,她们的欲念和执着我行我素,是难以规划的大树根,总从男人规整的建筑地下冒出来,拱翻他们赖以安宁的根基。”
小说中汪解铃所有的行动都被一双审慎的眼睛凝视着,作为女性,无论是权力意识还是社会伦理都遭到了束缚。但她没有忍受这种遮蔽。她不断发起挑战,审时度势,能收能放,能战能忍。她不是一个简单扁平的“老妖婆”,一匹嗜血的母豹。她勇猛而并非无谋,茜茜、马克和成麟都是她手中的铁合金撞球,成麟似乎是最趁手最致命的那一枚——她亲自招揽入职,业务能力极强,工作上他能摆平唐纳德,也能帮她摆平肮脏的丑闻。她信赖他,仰仗他,同时又深深地防备着他。
狂言故事里,女人成功救下窝囊倒霉的丈夫,三只雌性大猩猩却从天而降,将她卷入密林深处。禹风撕裂了一张雪白的幕布,用绮丽的语言为我们织就了新的空白。小说读罢若仍意犹未尽,不如再来一杯威士忌,不加冰,让那麦芽的水果的蜂蜜的泥煤的甘草的烟熏的奶油的橡木的气息,沉沉缓缓淌入你我梦中。
(中篇小说《解铃》,刊于《芙蓉》杂志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