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崖和生活之间——毕飞宇《老山羊咖啡馆》读后
在我的身边常常会有一类朋友,他们在人群中沉默寡言却不消极,只是热衷于甩给别人一个忙碌的背影,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将他们称作反社会人格,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更容易的潜在生活的湖底,慢慢游不被打扰。
看到文章的题目山羊,便想起旅游博主links在法罗群岛时拍下山崖上的羚羊,只有站在最高处的羚羊,才能品尝到最丰盛的盐分。而视频中,站在最高处的那只,没有多余的呼唤,却似乎比其他同类思考的更多。于是它开始用吃草掩饰自己,就像不断吃药的老褚,像是在用什么东西填满自己开拓了却空荡荡的眼界。而老褚作为人类似乎有比羚羊更加自由的生活,但同时作为人的感性和责任,让他丧失了迈出走下山崖的第一步的能力。这样的顾虑使得老褚面向窗户反复思索,他在突破命运的边缘反复尝试,却最终因为更喜欢脚踏实地而放弃那种长久看不到抵达的失重感。在命运的悬崖上来回踱步,既害怕跌落也不愿转身。
小说中家人之外一共提到两个陌生的人物,一个是“跑路”的老板,另一个是行踪不定的马克。老板的失踪开启了老褚的懊恼,不仅是失去了从26楼一跃而下的机会,就连辞职也因为老板的隐匿变得遥不可及,在老褚的眼中那种远离社交圈不被以前的熟人探知到的隐藏,才是最大的享受和自由。只是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老褚便愈发有了一种将老板的束缚一起承受的痛苦,给自己找个理由或许是老褚的最优方案,健忘、枯燥、随遇而安,都有了适合自己的解释。
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是马克,小说中给马克安排的出场时机也十分巧妙,只在高峰期过了之后进场,慵懒和刚睡醒的样子和猫头鹰一样的老褚不谋而合。如果说老板的隐匿只是老褚平淡生活中一个实践成功的案例,那马克则像那只终于跳下去的,而老褚只是徘徊在崖边的羚羊。所以此时走进咖啡店的马克,更像在诉说着那个走下山崖的羚羊之后的种种经历。羚羊的欲望不是只有山崖之上的盐分能够满足。此时的马克已经在走下山崖的途中学会了怎样让生活平衡,他的闲适、悠然自得,无疑是对老褚这个妥协者的炫耀和挑衅。这是老褚渴望却无法实现的,在他的心中同样有一个马克,他的认为自己应当是活成这样的,所以他会在第一次见的时候很自然的将马克当做自己,那个不用负责任也不被束缚的影子。
小说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两次转折结构,由两个成功逃离的人物前后促成,老褚走进厢房之前离开的老板让他懊恼自己的懦弱,故事临近结尾时终于再次出现的马克却将老褚推向释怀。
最终的转折从两人在老褚的厢房门口道别开始,老褚继续在自己安全的山崖上眺望,而马克踏上了未知的旅程。马克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在咖啡馆里,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腿上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导致他的招牌动作也不得已随之更改。马克的回归像是命运对老褚的安慰,更像是未来对他的一种警示:即便勇于也成功走下山崖的羚羊,也未必能在更遥远的路上全身而退。在这一瞬间,老褚的沉默似乎有了更深的考量,这并不是单纯的懦弱,更像是身体本能替他做出的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选择。他一次次的退缩、随波逐流,更像是坍塌前努力维持生活原貌的努力。而马克的受伤也给了老褚最有利的告诫,成为他证明自己才是真的在生活中保持清醒的理由。
小说的结尾没有让马克一去不回,也没有让老褚跟上脚步重新出发,而是让他们在一个模糊的节点四目相对,不论是被束缚的思想者,还是受伤的行动派,最后并没有分出事实上的谁对谁错。这是小说对所有人的温柔,它并没有让一方获得真正的成功,平等的认可了每个人的生活,让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对峙,自由不是一种信仰,而妥协更不必成为耻辱。
最高的羚羊依旧站在峭壁上,它或许率先被上方的落石砸破脑袋,也或许尝到了最丰盛的盐分,可老褚都不再羡慕它。他明白了那些看似成功逃离的自由人,只是离开了他眼前的生活跳进了下一个圈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