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映川:写给孩子,但从不低估孩子
如今,撸猫已经成为了都市年轻人生活的解药,而在抗战年代,一只猫咪能带给孩子怎样的勇气与陪伴?
近日,作家杨映川儿童文学小说新作《少年和他的猫将军》由接力出版社出版,该书以“抗战文化城”桂林为背景,讲述了少年阿锦在“猫将军”的陪伴下,逐渐成长为一名作家和革命者的故事,展现了平凡人在苦难中的坚守与抗争。
“儿童文学不应该逃避沉重,但必须以孩子能承受的方式去触碰沉重”, 在杨映川看来,孩子不一定能够理解战争的宏大叙事,而从一只小猫、一碗米粉、一本书,更能进入那个年代。她坚信“在最黑的地方画出一点光亮,反而更能让孩子理解和平的珍贵”。
这些年,杨映川行走于多个国家之间,一直笔耕不辍,跨界成人写作与儿童文学写作,文字清新又不失犀利深刻,擅长描摹女性的生活状况、心理状态及命运走向。在她看来,创作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的技法也许存在差别,但儿童文学虽然写给孩子,却不能低估孩子。她表示,还将继续把儿童文学创作进行下去,写给孩子,也写给过去的自己。

杨映川,《少年和他的猫将军》,接力出版社,2025年8月
中国作家网:杨老师,首先祝贺小说《少年和他的猫将军》出版。您从编辑记者投身纯文学创作,自1999年发表第一篇作品至今已有20个年头,这期间创作了10多部儿童文学作品,请问儿童文学在您的写作版图中,处于怎样的位置?
杨映川:您应该是想知道儿童文学在我的写作中占比有多大。自从我创作儿童文学作品以来,确实挤压了创作成人小说的时间,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但我没有做过规划,比如要以成人小说为主,以儿童文学为辅之类的,完全没有。只要有了灵感,无论成人小说还是儿童小说我都会做准备,努力让它们变成文字。
中国作家网:您在之前的采访中提到,“母亲”的身份让你萌发了写儿童文学的愿望,如果说这是初心的话,那么是什么力量促使你在儿童文学领域持续深耕?
杨映川:在我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之后,已经有十来年写作经验的我突然觉得要给自己的孩子写书,写孩子们喜欢看的书,这才不枉我同时拥有母亲和作家这两个头衔。有了这个想法,准备工作仍然用了好几年,直到2020年我的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才面世。当然,因为储备足够,一直在出。我会继续写下去,写童书是一件让我很开心很有收获的事情,我在这个过程中会回忆童年,会更关注我与孩子的交流,生活也因此更有活力。
中国作家网:《少年和他的猫将军》创作初衷是什么?故事发生在您的家乡广西,主人公男孩阿锦热爱写作,用文字声讨黑暗、赞美正义……书中人物身上是否也有您童年的影子?
杨映川:写阿锦在书店看书这些情节时,我总会想起小时候自己流连于书店的往事。那时候是真喜欢看书啊,我和哥哥买的小人书几口大箱子都装不下。我们没事都会到书店转一下,有想看的就把早饭钱省下来买。我哥比我狂热多了,他到处捡废铜烂铁鸡毛牙膏壳,就为了换钱买连环画。《三国演义》《西游记》《七侠五义》一套套就这么弄出来的。我从小就特别能给同学讲故事,凭的就是多看了几本连环画。所以,阿锦从一个爱看书的孩子到拿起笔写作,不能不说有我的心理投射。
中国作家网:每个作家笔下都有一个精神原乡,故乡总是被一次次地书写,您成年后旅居国内外多地,丰富的生活经历给您的写作提供了鲜活的素材,但您不止一次把故事背景设置在故乡广西。在您心中,故乡意味着什么?
杨映川:我生于广西,成长于广西,这注定了我身体的细胞全是广西因子,说白了,故乡已经将我定型了,人生观也好,审美也好,甚至就是胃口,我都是广西的。就算走遍全世界,我都没办法将他乡当故乡。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以写故乡的人和事为荣,我也愿意讲家乡的故事,我认为我能比别人讲得更好。在这种意义上说,故乡真的就是精神家园。
中国作家网:《少年和他的猫将军》是一部少儿抗战题材的小说,书中男孩阿锦与小黄猫“将军”的相处温馨又治愈,仿佛黑暗中的一道光,您如何在儿童文学作品中处理如此沉重的题材?
杨映川:我从一开始就清楚。我要写的不是一部要让孩子们承受恐惧的战争故事而是一部温暖故事。我始终坚持一个原则:战争是背景,孩子的心才是主体。阿锦的沉默、恐惧、勇敢,以及他与小猫“将军”之间的陪伴,是我真正想要呈现的东西。小猫不仅是阿锦的伙伴,更是一种象征——象征脆弱却顽强的生命,象征在废墟之上依然生长的希望。
我认为,儿童文学不应该逃避沉重,但必须以孩子能承受的方式去触碰沉重。
战争的残酷我不回避,但我选择用孩子的感受来呈现,比如:想念、害怕、牵挂,对家的依赖,对朋友的信任,对生命的怜悯。孩子并不会从宏大的叙事进入战争,而会从一只小猫、一碗米粉、一本书,进入那个年代。我相信,在最黑的地方画出一点光亮,反而更能让孩子理解和平的珍贵。
中国作家网:儿童文学创作与成人文学写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如何在二者中间自由切换?
杨映川:根据我的创作经验,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最大的差别,首先不在主题,而在叙述方式。
儿童文学当然要选择适合孩子阅读的题材,但真正的挑战是——如何用儿童能够理解、感受、共鸣的方式去讲述。有时人们以为儿童文学比成人小说更容易写,甚至把它视为某种“降维”,但我在创作中恰恰时常感受到压力。写给孩子的文字需要更细致的情绪铺垫、更耐心的节奏控制,以及更高的语言纯度。你必须随时提醒自己:文本的首要读者是孩子。这意味着在叙事结构、心理描写、铺陈方式上,都要做更多的调试。
因此,要在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之间自由切换,前提是要承认并尊重它们是两套完全不同的话语体系,需要花时间去揣摩、研究、打磨。不可能带着写成人小说的习惯直接写儿童文学,也不能用儿童文学的方式去讲成人的复杂。
中国作家网:您如何看待越来越多的女性拿起笔进行创作?在您看来,女性是天生的儿童文学作家吗?
杨映川:我认为,只要愿意,任何女性都可以创作出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这与女性身上天然具备的某些特质有关——例如对生命的敏感、对亲子关系的关注、对情绪细节的捕捉,这些都会在写儿童文学时自然流露。但我并不认为女性天生就是儿童文学作家,也不觉得男性在这方面有天然的欠缺。每个人都有童年记忆,也都有与世界相处的方式。男性作家也会从自身的童年经验里重新触碰当下孩子的情感世界,用心写出非常动人的儿童文学。
如果一定要说女性创作有什么特点,我的观察是:女性作家在表现温情、细腻情绪以及亲子关系时,往往会带来一种更柔软、更持续的力量;这与所谓“母性”相关,但并不等同于母亲角色本身,而是一种对生命的包容力。儿童文学并不是性别决定的写作,而是一种写作者对世界仍保留童心、好奇和共情能力的体现。只要保留这一点,无论男女,都能写给孩子,也写给过去的自己。
中国作家网:你有比较欣赏的儿童文学作品吗?在您看来,什么样的儿童文学是好的儿童文学?
杨映川:我一直在读儿童文学,也从儿童文学中受过很多滋养。要说喜欢的作品,国内外都有:比如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罗尔德·达尔的《女巫》。在中文世界,我也很喜欢金波、曹文轩等作家的作品。
这些作品共同之处是:它们都写给孩子,但从不低估孩子。在我看来,好的儿童文学首先写给人看的。它的语言可以温柔、天真、轻盈,但它的内核必须是真实的、深刻的。它需要带孩子看见世界的各个维面,而不是只面对光明和友善;它可以天真,但绝不能是幼稚的说教。
我确实也有一二条创作儿童文学的标准。首先要把儿童当作具有完整感受力的独立个体来看待。孩子不是缩小版的大人,他们有独立的情感逻辑,好的儿童文学必须尊重他们,一定要真诚。好的儿童文学不是写“孩子喜欢什么”,而是写“孩子值得被给予什么”。再就是一定要保护孩子的想象力。它不用提供什么答案,给出什么选择,有时候能让孩子相信童话是真的,相信明天会更好也是儿童文学的使命。

杨映川,文学硕士,一级文学创作。已出版《都到我的锦上来》《少年师傅》《蓝百阳的石头城》《魔术师》《螺蛳姐姐》《我记仇》及“搜星记”系列儿童幻想小说等十余部作品。曾获2004年度人民文学奖、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第十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第六届广西青年文学独秀奖等,作品入选第九届“中国童书榜”百佳书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