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为攀:故乡是一枚福寿螺
古楼是我的故乡,一个藏匿在闽西皱纹里的小山村,估计地图上都找不到。我离开故乡多年,经常梦见故乡常年弥漫雾霭的丘陵。
阿妈说娭毑老后,家里托大仙算过,其中有座最高的丘陵上就盘踞着娭毑的魂魄。娭毑的魂以这座丘陵为据点,经常偷偷跟随她的后代去往远方,其中以厦门居多,因为阿爸、阿妈这几年都在厦门帮我老弟带娃。不过娭毑最近以一团烟雾的形式飘来了北京,因为阿妈已阶段性地完成了在厦门带娃的任务,改来北京帮我带娃了。
当然,这些都是阿妈嘴中的笑谈,真伪不知。阿妈还说,娭毑与我最亲,前几年之所以一直固守鹭岛,是因为没有亲人去北京,她一个人找不到来京的路,哪怕仙逝后。正常人听到这种话,都会下意识地往天花板上看看,生怕被吓一跳。可对我而言,早已习惯这种人鬼同居的现实世界。幼时放牛,我就经常选择在一块最大的墓碑处消暑,地点就在如今安放娭毑灵魂的那座丘陵。
言归正传,这座多霭又多雾的丘陵,的确镌刻过我年幼时的诸多足迹。其中,我仍记得摘野果时,突然失去双腿的那一幕——当然不是真的失去双腿,而是掉进了一座二次葬后的空坟里,同伴已看不到我的身影,只能听到我的呼救声回荡在梯田里的福寿螺壳中。福寿螺好似一个扩音器,将我喊出来的“救命”传到了九霄之上,吓退了一艘造访地球的外星飞船。
福寿螺卵的粉色,是这座雾霭之岭少见的颜色!
那段时间,我又想起了那座丘陵,还想起了尚未老去的娭毑。我曾在几篇小说里写过她的嗓门很大——我经常费尽心力书写这些浸润着故乡气息的作品,绝非虚言,因为哪怕躲在雾霭会让翅膀负重的丘陵上,我也能清楚地听到娭毑唤我归家的声响——红八子(我的小名),还不快归来,家里有鬼啊?一刻都待不住。
如今我不能像故乡那些幸存的大仙那样,算出她此刻置身何处,我能做的是以小说的形式复活她,让她跟我阿爸独自待在古楼,度过一个又一个“没鬼上门”的寒年。
我好像再次看到了大年三十的鞭炮熏得整座村庄的人无法视物,只能听见额头撞额头的声响——哎呀,撞死我了,原来是红八啊,在哪发财啊?
行文至此,眼前的混沌转眼消逝,变得一片朗照。我看见了那栋二层的透天厝,还有门外那座高高的丘陵。娭毑走到门边,先撸起袖子,再挽起裤腿,双手放到嘴边,喊道,归来吃饭啦!饭桌上摆放的年夜饭正冒着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