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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表达的古典新声 ——谈话剧《牡丹亭上三生路》的改编实践
来源:文艺报 | 崔 伟  2025年12月01日07:50

话剧《牡丹亭上三生路》剧照 塔 苏 摄

由中国国家话剧院创作演出的话剧《牡丹亭上三生路》,是一部令我观后倍感亲切的作品。我曾看过许多版本的戏曲《牡丹亭》,而此次青年创作者以话剧形式进行的独特演绎,却给我带来了时而陌生惊诧、时而兴奋新奇的观剧体验。在我看来,这无疑是一部对古典戏曲名著进行独特且成功艺术转化的佳作。它不仅让当代观众得以深切体悟《牡丹亭》原著的隽永魅力,更能形象感受戏剧家汤显祖的伟大才情与丰沛情感。此次改编始终怀揣对经典的敬畏之心,又充分释放了青年话剧艺术家的创作热忱,展现了“讲述”与“体验”的强烈个性,这恰恰是其最具独特性与创造力的成功所在。

该剧对原著的解读与改编极具当代感,讲述方式亦新颖鲜明。编导以清晰的叙事逻辑,呈现出《牡丹亭》诞生四百余年后的今天,青年创作者站在今人的情感视角与艺术解读,通过走近、走进并最终走出《牡丹亭》与汤显祖的方式,将其体悟到的真切感受,以及极具个性与现代性的思考表达,鲜活地呈现在舞台之上。他们的改编,将原著中核心的精神立意——挣脱礼教束缚、突破时空局限,以及对爱情的礼敬、讴歌和跨越生死、追求爱情的极致浪漫进行了贴合当代语境的话剧转化,让经典中蕴含的精神力量,在当下舞台上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其实,《牡丹亭》最深刻与奇特之处在于剧中的浪漫与荒诞皆植根于对真情、至情的讴歌与渴望。从这个意义上讲,对它最好的传承,并非“毕恭毕敬”的复原,也不是一味力图贴近古人心境的“复现”。该剧的改编为我们带来了经典传承与改编的全新启示——好的改编,不仅要对前贤的作品有共识、有共鸣,更要释放被点燃的阅读激情与情感共振,把名著中思想与情感的精华、精髓,转化为契合当代人审美与当代艺术形式的表达,呈现出更炽热且符合当下观众情感的故事面貌。而最理想的效果,便是让艺术家的创造,转化为足以感染当代观众、引发其情感与生命意识共情共振的力量。该剧在这方面的实践值得关注。

从改编者的独特追求到舞台面貌的别致呈现,该剧完成了一次根植原著又超越原著及其搬演常态的创造性转化。在剧中故事与人物命运不脱离汤显祖原著核心建构的基础上,改编者抓住了情节背后男女爱情的神奇发生,在故事的奇特性上作足了文章,最终通过话剧的讲述方式,生动传递出这段情感的“至圣”、追求爱情的“至情”与实现爱情的“至奇”,并融入青年人的独特体悟,赋予其当代话剧灵动的艺术魅力。

该剧给我带来的另一启发是,对于与当下存在一定时间跨度与时代距离的经典作品,改编最失败且缺乏吸引力的做法,莫过于简单的情节复刻;反之,最能体现改编价值与创造力的,必然是带有编导者个人鲜明情感理想与人生哲思的“走进”与“升华”。《牡丹亭上三生路》的魅力,恰好体现在对原著情感观、人生观的精准“靠拢”与审慎“过滤”上。改编的核心,重在展现杜丽娘作为封建礼教社会中一个“醒来”的灵魂——她的游园、惊梦、离魂、回生,皆源于内在的生命意识觉醒。“生前、死后、重生”的三生路作为剧名,正是对改编意图最有力的强调,它既饱含着编导者的创作激情,更努力将观众带入其营造的戏剧情境。这部话剧让我们深切体会到,汤显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能在封建礼教森严的时代,勇敢呼喊出对情感释放、死生无界的追求,坚信真情挚爱定能战胜千难万险的阻隔。固然,当代人的情感方式与理想已发生巨大变化,但对个性选择的尊重、对真挚情感的珍惜,仍是今人普遍认同的情感观。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真情之纯洁、可贵与可敬,是永恒不变的。

该剧的艺术重构中,不乏对原著的延展与创新表达,突出表现在结构选择与事件展开的守正创新上。例如,人物故事、内心世界、情感轨迹与命运历程的升华,喜剧性与游戏性元素的巧妙植入,以及冥府戏份中花神与判官的合二为一等。舞台呈现上,绚丽多彩的光影变化,为诗情画意与情愫萌生营造出极具美感的意境;而以“圆场”表现“追寻”、以“翻滚”表现“攀缘”等设计,都实现了从戏曲审美到话剧民族化表达的水到渠成。整部作品体现了“真”“活”“新”的特质,归根结底,是当代青年艺术家在水到渠成的创作中,既表达了对传统的敬畏,又实现了自由真诚的情感抒发,完成了中国传统戏曲审美向当代话剧审美的过渡与相洽。

创造中国演剧学派,是中国话剧走过百年历程后,特别是在“第二个结合”提出以后,中国话剧民族化面临的本质课题。中国演剧学派的核心,不应仅体现为艺术表现方式的民族性与当代性,更应是戏剧内容所表现的情感与生命追求,以及意志品格中内在的民族性与先进性。话剧《牡丹亭上三生路》植根古典文脉,精准传递出中华民族的情感观与人生观;它以话剧为表现形式,却在审美根基和呈现方式上充满民族文化的灵动真挚之美;它的主题和故事虽显凝重,却巧妙融合了中华审美的写意特质与话剧艺术的时代气息。

这样一部对经典题材进行青春探索的作品,应传递对汤显祖与《牡丹亭》更具当下收获感与艺术联想的表达。否则,若仅是对戏曲经典的话剧转化,其创造意义终归有限,创作者想传递给当代观众的、对原著情感故事的个性化思考,也难以充分释放。因此,倘若该剧开篇能在交代原著故事脉络与情感主线的基础上,更早展开话剧独有的意象建构与想象力表达,更连贯地完成话剧叙事,或许能为我们呈现一次更完整鲜明、卓尔不凡的经典全新演绎。

(作者系中国剧协原党组成员、秘书长)